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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挽着情侣的手徜徉在繁华的城市街道上 这是我少年时期早就梦寐以求的 生活 向往。然而,当步履跋涉完 人生 的而立与不惑之后,今夜忽然觉得那些曾经伴随我风雨兼程过的许多人和许多事,竟然习以为常到熟视无睹的地步。这个今后将陪我度过人生后半程的城市,我该以怎样的态度来与之面对?
一位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先前给我打来了电话 问我晚上有没有时间出来陪他共进晚餐?
塞上的天气立春刚过,丝毫不觉得乍暖还寒。正午时候还有阳光照耀下的一丝暖意,一旦太阳掉进了西山的后头,扑面而来的西北风裹挟着阵阵寒冷,令行走在大街小巷里的人们不是缩脖子捂耳朵就是双手插入防寒服的衣兜里紧抱着怀前,恨不能安装上两个哪吒脚下的风火轮立马就飞回到暖烘烘的房间里 享受供热公司大供暖给千家万户带来的丰厚温暖。
寒冷的天气一点儿也不给人面子,依然是数九寒天,实在太冻人了!
一小碟沙盖(沙质土地上生长的一种野菜)炝拌土豆丝,一小碟油炸花生米,一份农家杀猪大烩菜,每人一小瓶二两装西凤老酒 把我们带回了曾经往昔
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或者不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这样的话题在我们这个年纪的人的嘴里说出来,似乎觉得很愤青。在进入小酒馆之前,我在小区的大门外坐上了前来接我的老朋友的小轿车。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曾邀请他到我的家里来小坐一会儿,喝口暖茶再出去。他说,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忙,他就不再进来给 嫂子 添乱了。妻说早去早回、少喝点酒。心余歉意,我还是开门、下楼去了 很想见到这位多年未联系的老朋友。
我问,回来没有开那辆奔驰S300?朋友的脸上露出一丝极不 自然 的苦笑,他说给债主顶了账了。我也觉得自己很唐突,赶紧陪着笑脸对朋友说这辆 小公主 也挺好的、挺好。
曾几何时,我在而立之年刚过就从部队正连职待遇上转业回到了爱人工作的小县城。在等待安置的那段时间里,有一天,同村比我小了近十岁的军子给我打来电话,说他想请我喝酒,问我家住在哪里?他想提前过来坐一坐 看一看我家的样子。那时候,一个二十岁上下、出门在外打拼的小伙子能够用上手机,还拥有十几人的安装队,确实不易,算是小有成就了。
军子对这个小县城十分熟悉,按照我在电话里给他说的地址很快就找到了我们的小房子。开门、迎接,军子还带着一位比他略大一点的年轻小伙子。小伙子一进门想要换上拖鞋,我说不碍事、不用换。在喝茶的功夫,军子给我介绍说是他的好朋友,也是他工程上的老板,姓张名亿 张亿。我说这个名字好,将来资产一定过亿。
那一次喝酒,我被他俩给整醉了。也就是从那天起,我与张亿隔三差五地喝酒吃饭,慢慢地醉的时候少了、谈论的话题却多了。后来,我被分配到如今的工作单位,在市里安顿了下来。张亿也经常下市里来办事,搞一些招投标的工作、办理相关的手续。我们自然少不了要坐在一起喝两杯。慢慢地,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成了无话不谈、推心置腹的好友。
那几年,以煤炭和石油开发为主的能源经济在塞上、乃至全国都刮起了一股燥热的 暴富风 。靠给煤矿投资入股的人们在一夜之间摇身就变成了十万元户、百万元户,甚至是千万富翁!人们纷纷把准备购买房子的钱、给儿女结婚办喜事积攒下来的钱,更有甚者向单位里的同事借、贷款,向银行贷款,都投资给了煤老板。就连农村进城打工的 活泛人 都干起了投资煤矿的营生。这股热浪越演越烈,到后来发展成为全民借贷投资煤矿的局面。
就像一场不可控制的季风,以煤炭资源开采为主打经济的投资浪潮随之也带动了诸如房地产投资开发、酒店销售、汽车销售、建材销售、家用电器销售、服装销售和其他零售业等各行各业的快速发展,更有 典当行 这样的经济怪胎也迅速在煤田大地上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用当地人的话说,我们这里的土地,你行走的每一步都脚踩着埋在下面的 黑金 上!原来,我们都是行走在钞票上面的人啊!
在煤炭价格最高峰期,每吨煤曾经卖出过出矿价600元以上的人民币呀!煤老板在那个时期,一度是备受全社会抬举、吹捧和追随的红人啊!他们坐豪车、住别墅、穿戴着名牌,买东西根本不问价格的多少,只要喜欢就买。当时,有几个煤老板的儿子为了吃一顿火锅竟从西安包机飞到重庆去,吃饭完再从重庆包机飞回西安来。
北京、海南、西安这些国内的大城市里,最繁华的地段上都有煤老板购置的房地产。有的甚至把房子买到了加拿大和美国等国外。煤老板的子女们享受着留学国外、移民国外的特殊人生,他们是富二代呀,他们的爹手里有的是能把点钞机都能烧坏的钱呀!
这里的消费水平一直高举不下,小到葱头、蒜苗、大白菜和米面粮油等盘中食物,水果就更不用说了,还有衣帽鞋袜和烟酒等。进城打工的农民说,每年穿烂掉的皮鞋都够过去一整年全家人的全部花销开支了。总之是与人衣食住行有关的一切用品 就是一个字---贵。简单举一个例子,煤田所在的县城里,我认识张亿的时候一套不足百平米的楼房也就是三四万撑死了。后来慢慢从每平米一千元开始涨价,不到三年时间,从三四千块钱每平米涨到了每平米大几千元,甚至是上万元。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房地产业的泡沫已经达到了不能再饱和的程度,房地产商不计价格、疯狂置地搞开发的势头也达到了不可逆转的局面。
张亿就是在这个不可逆转的风头浪尖上,把先前买卖楼盘赚下的大几千万元钱全部投资到了购买某新区的一块地皮上。机械设备、建材原料、方案设计、土地手续审批等,大量的资金投入全靠银行贷款和民间资金借贷才能得以保障。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毫不客气地波及到了国内的金融市场。煤炭行业首当其冲,价格一下子跌落到每吨原煤100元上下!紧跟着就是房地产业的泡沫破裂、典当行的关门停业,和那些挂羊头卖狗肉吸纳民间资金的所谓的 大老板 们的跑路。也就是在一夜之间,连做梦都在数着钞票的人们一下子就跌回到了生活的最低谷 解放前 !
借出去的钱无法追回来,欠债者又无力偿还。受损害最大的还不是被人们叫做身外之物的钱财,而是人们安身立命之本的处事信誉。失信,已经严重地危害到了人们相互之间的生活往来,发展到了人人谈钱色变的悲情地步。这种关系的破坏甚至波及到了亲戚之间、兄弟姊妹之间和父子之间,朋友就更不用说了 脆弱到一文不值。这的确是当时最为糟糕的人际关系状况。
张亿也没能躲过这场 厄运 。他的楼盘在未启动前就惨遭夭折,大量的购地款在楼市泡沫的破灭后打了水漂。他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欠债跑路者。一时间,他的踪影仿佛在人间蒸发了一般。
酒至半酣,我俩又要了一小瓶西凤老酒。张亿向我讲述了他几年来一直远离家乡小县城、不敢回来在社会上抛头露面的 故事 。
张亿还很年轻,再过十年才是我今天这副模样,我比他整整大了十岁呀!而我现在还信心满满地埋头苦干,他更应该从头再来向命运发起挑战 因为为时还不晚。
张亿说他离家出走后连老婆孩子的招呼都没给打一声,就只身前往某大城市,到建筑工地上还是从他起家前的钢筋工干起,为老板盖楼房。我问他现在怎么样了?张亿说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每年年底的时候他都要把挣到的钱拿出大部分打到妻子的账户上,叫分别还给债主们。他说自己现在还不能回家,新的事业才刚刚起步,虽说包工程没有搞房地产挣得钱多,但是心里踏实。照现在的样子发展下去,再过几年他就可以回来再次抛头露面了。
是啊,昔日的县城房地产青年才俊,他那满头的短发上依然不减当年的黢黑油亮,只是眼角上似乎长出来两道细细的鱼尾纹。这个直爽、刚毅的年轻人与大多数从农村来到城市里打拼人生的所有青年一样,经历了人生必不可少的成长磨难课呀!与众不同的是他的动作搞得实在是太大了。
张亿在喝水杯前划了一道竖线,力道之大我都能感觉得到 玻璃桌面发出了微微的震颤。他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一切重新来过。
我们又举起杯碰了一杯酒。我问,那些楼房和土地就不管了吗?他说会有人经管的,现在是不问过去、只看将来。将来,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一个字眼啊,人们只追求它美好与 幸福 的一面,却忽视了隐藏在背后的苦难诱惑。这让我想起了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借鉴,借鉴是我们从他人身上学习、进步的最好老师呀!从前事教训上学习、借鉴,获得了经验,从而避免重蹈不必要的人生弯路,以一份从容淡定进而踏实地迈向通往生命旅程的远方!
从小酒馆里出来,我问张亿怎么回旅馆?他说打车。对,打车回去,酒后不能开车。我又问,年怎么过?让老婆、孩子下来团聚两天,过罢年就分开。那正月里我请你们全家过来吃一顿饭?不用了。
出租车顶上的灯箱变成了深红色的,张亿一头钻进了灯火阑珊的城市大街上,回他临时居住的小旅馆里去了。
我点燃了一支过滤嘴纸烟,穿过马路,马路对面就是我居住的小区的北门口。小区里的几十栋楼房一派万家灯火的迷人景象。我想立马回家,家里要比外面舒坦的多!尽管外面变得不再那么寒冷了 我知道,这是酒精在我的身体里发挥了作用。
作者简介:胡杨枫渊,本名武俊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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