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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晚上，我的手机耗尽了最后一点儿能量，突然就再也打不开了。我一遍一遍用指甲剋它侧面那条细开关，就像一下一下按压它的胸腹，帮它做心肺复苏，我卖着力气，目不转睛，渴望像平时一样，屏幕 刷 地一闪，它就睁开眼睛了，可事实却是无力回天。
我捧着它的尸体，充满绝望。这个意外，足矣把前一分钟还与它保持紧密联系的我，搞得措手不及，心如乱草。
就在刚刚，我还用它跟办公室年轻人说事儿，追 债 ，要这要那。
就在当晚，我拿它围湖走了5公里，它忠实地帮我记着每一步坚持和努力，我截屏给我的跑友显摆。
就在当天，它帮我跟好友对接，给领导干活，向老师请教，跟编辑投稿，与我妹闲聊，给女儿加油，使得我们远隔千里，却仿佛互闻鼻息。
就在当天，我还偷闲数了数蚂蚁森林的能量，盼着我的小树再长高一点儿，将来有一天能亲眼去看看。
就在这个月，我用它给我妈妈拍了无数笑喊 茄子 的照片，那是她七十六岁的笑容，这与我，不可复制，无比珍贵。
可现在，它不声不响，再无声无息，平日的无所不能百变精灵，一时间烟消云散，变成一块顽石，一具僵尸，冰冷无情。
两年时间，它已跟我的灵肉长在一起，成我体外心脏。此刻，心不跳了，我真切地感到被刓肉的疼。
2
我对它的昵称叫做21，这是因为曾经对手机品牌的外行，闹了笑话，其实，它叫R11。
它是爱人和女儿送我的生日礼物，他们知它是我心中惦记，非拉着我去选一个。我半推半就，欲拒还迎，曾为它的到来暗自欢喜了好久。
白天，它在我包里桌上手中，晚上，它在我枕边，形影不离。
可是，我好久没仔细打量它了，甚至都叫不准它是白色还是粉色，它的透明塑胶壳也不怎么透明了，屏幕周边布满裂痕，破头齿烂，满是被我忽略和虐待的痕迹。
本来，去年它变新过一次。某一个加班之夜，我那兄弟，睁大惊讶的眼睛问我： 姐，你手机咋这样了呢？！ 几天后，一双搞艺术设计、会视频编辑、能写报告的大手，在我办公室，三下两下，为我手机换上新的钢化屏。我摸着面目全新的21，真的不舍得再霍霍它了。
可是，一天又一天，我对它又变得漫不经心，不在意，拍照，电话，微信，网购，各种下载，任由它负荷越来越重，运行越来越慢，反应越来越迟钝。作为主人，我心安理得地压榨着它，从来不想有一天它会奄奄一息，会在 挂掉 之前，艰难地挣扎过，直到彻底崩溃。
死 ，算不算是最后的抗争呢？！
3
我有点儿后悔。其实，晚上走湖的时候，它就已经显示电量报警了，可我就为得到一套完整的运动轨迹，没舍得关机保护它，觉得它向来 皮实 ，可以再坚持坚持。想到，当时仅存1%的电，就是它最后一滴血，这让我有点儿懊悔和忧伤。
这世间，万物有灵。这部手机陪过我，总该给它一个寿终正寝吧；哪怕有一天被我弄丢，还有重逢的希望；而它，却硬生生葬送在我亲手制造的 过劳死 中。
死了，就是永别啊！
此刻，它，还在我手里，我却闭目塞听了。我想到了挂失，我想到了放弃，我想到了代价和损失。
虽然，我也总拿它说事儿，下过无数决心断舍离，但我们依然明明晃晃地纠缠着，不是藕断丝连，不是羞羞瑟瑟，而是每一分钟每一秒钟的倾心投入。无数次低头、注目、凝神中漫过的时光，蔓延成喜怒哀乐，风花雪月，春夏秋冬，岁岁年年，连同活生生的血肉，都被这一块小屏吸了进去，直到它长成我身上一个外挂的器官。
那天早上，我无牵无挂地再去早市。收旧手机的师傅给我手机报价20块钱。我惊讶自己竟然还心平气和地对他点头，说行，等我不想要的时候就给你送来。其实，我当然从没有起过这个念头，每一部陪过我的物件，都是无价之宝。
以至于，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开会的时候，我被家人 屡教不改 ，因它被骂过，被强制没收过，我还是放不下它。尽管，它伤我眼睛，压我脖颈，拽我脚步，纠扯我心，入我梦。只因，他们不懂。只因，它，不是物，而是一个大世界。
我有一位忘年交作家。他的手机总是连着一只非正品数据线。那线，像一只救命的葡萄糖吊瓶的导管，为他输送着充了一天也充不满的电。他边跟我聊天，边不时低头看那手机里的字，那里面连着寂寞寡居的他全部的精神世界。他饿，他渴，他醉意昏沉。我经常在手机上，帮他把他寄到我邮箱里的作品转成为微信格式，再回给他，他会给朋友们分发出去，靠这，老爷子能精神一天。
4
疼，之后是空。空空荡荡，断了线，失了根，高层电梯上的失重，心被抽离。空，就意味着我与这个世界断了联系，被抛弃，被阻断。一种浓郁的慌张弥漫开来，令我坐立不安。
我 心情 好一点儿，是早上我总算在一部旧手机上试对了微信密码。找回微信，我心安多了。才忽然明白，心疼和慌乱，不是因为一部有价的手机，而是因为丢了无边的世界。
微信，让这个地球变小，让时空通畅，让我更为渺小又具体。无数个小小的点，无数个信号终端，无数个发声体，犹如满天星辰，世界拥挤喧嚣，我们彼此在意需要，又疏离。人和人，有时很近，有时又很远，虚虚实实，若即若离。更自恋，也更惶惑了，更亲爱，也更戒备了，更如鱼得水，也更乍暖还寒、天高地远
大大圆圆的地球上，站立着我，一个小小的个体。无数条电子信号的细线密织成网，包裹着天际穹庐，连一只蚂蚁都无处遁逃，这个仓促又神奇的时代，是该感到安全，还是有些许憋闷呢？
而有这么一刻，我因暂时失去这根牵连而游离之外，会偷偷松口气，还是怅然寂寞呢？这是我曾想要的安静么？还是离群索居的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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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失去我的21，我就过上了兵荒马乱的日子。我脚踩着大地，却心似飘萍；我被尘世撕扯着，做不到断舍离；我再也回不去，生命最初的纯真和安静。
可，疼痛，得失，爱恨，都是修行。
据说，董卿坚决不让手机进卧室，我身边有位熟人到现在还没有用微信。原地踏步，也是一种把持，给自己留白，给 生活 留隙，不塞满，不求全。不曾拥有，就不会心疼。那，到底是从来不知疼好呢，还是疼了，更珍惜好呢？我有糊涂了。
我的两位兄弟，在经过了小半天的忙碌，又帮我搭救了我的21，他们不仅让它满血复活，还让它旧貌换新颜。我本是存了永别的心，又能失而复得，大喜过望。
再次抚摸这位老友光洁如新的屏幕和手机壳，我竟有些情怯，有如初次相见，不认识了一般！我为刚刚还冒出准备辞旧迎新的邪念而抱愧，此刻，我想的是珍惜二字，安好岁月，爱我所爱。
我的21，大病初愈，大难不死，带着温暖情谊。
作者简介:
崔英春,70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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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1:42: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