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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宜业
两年前的一天夜里,老队长走了,走完了他八十五岁的 人生 。他走得无声无息,就像他来到这世界一样,静静的,静静的。
老队长,姓张。他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期。他有一个弟弟,我没有听说他还有其他亲人。在我记事时,没有听说他有 父母 亲,可以说,他的父母早就离开他们了。
老队长不是本地人。他从哪里逃荒到金圩,我没有听大人说过。他的女人姓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女人的娘家在哪儿。他的亲戚很少,他认了本地张姓为本家,他们走动得很多。
我们小队有三排房子,南徐庄在南边,社员们称为前庄,老队长住在后排庄子,社员们称为后庄,中间还有一排房子。我家住在中间那排房子,老队长住在我家的后面。
他家人口多,房子也多。他家拉个大院子,后面主屋有六间,两侧各有三间厢房,前屋四间作为厨房。不过,这些全是破旧的土房子。
老队长有七个孩子,五个儿子,两个女儿。他最小的女儿十几岁就离世了,是喝药自杀的。据说这个孩子与家人之间闹点矛盾,她一时想不开,就喝了药。她是我以前的玩友,我们天天在一起玩。我听到她的死亡消息,心里非常难过。老队长一家好多天,没了言语。
老队长家的三儿,与我同龄,我们是形影不离的玩伴。那时,我经常去他家逗三儿玩,老队长经常拿东西给我吃。后来,我离开金圩,去外地读书,到外地工作。三儿也离开金圩,去外地当兵,在外地安家立业了。我与三儿就没有再见面了,没有了音讯。前年,他回老家,参加了他堂兄的葬礼。我也回金圩参加三儿堂兄的葬礼。我们又匆匆见了一面。
我能记住事时,老队长四十来岁,比我 父亲 小两岁,眉粗大眼,中等个,长得敦敦实实,背阔腰圆。老队长身强体壮,浑身有力。他贵为一队之长,但干起农活不藏不掖。他是队里的好农家,拖拉滚打样样精通。
在我印象中,老队长一直是我们小队的队长。他为人正直,处事公正,做事能把握分寸,深受大家的喜爱。中老年尊重他,年轻人敬畏他。他担任了生产队长十几年,队里人都亲切地称他为老队长。
他是小队的最高 长官 ,生产队的一切事情,都是他一人说了算。老队长虽然不识字,但他心思缜密。哪家 生活 怎样,哪人能干什么,生产队一百多口人都摆在他心里。哪家贫困,哪家富裕,他心中有数。谁能做会计,谁能做计分员,谁能做保管,他都能人尽其才。老队长干农活是个好把式,安排农事井井有条。什么季节干什么活,哪块地段用多少工,他都能拿捏合理。
老队长召集社员们干活、集会,都靠他那大嗓子。他的嗓门又高又长。人们只要听见老队长高声吆喝,就立即往队场奔去。老队长也有一把哨子,他平时是不常用的。如果他身体不舒服,嗓子出现了 故障 ,他就会用他的哨子了。他的哨子挂在胸前,出工每次吹三下短音,收工每次吹两下长音,集会时就连续不断地吹。那时,哨声就是老队长的命令。
一九六~年,是我们生产队最困难的一年。这一年,饥荒严重,粮食紧缺。社员们挑野菜,捋树叶,挖草根,扒树皮,能吃的东西似乎都吃光了。队里前后三庄都断了顿。人人面黄肌瘦,全身浮肿,手脚无力,眼看就要饿死人了。
老队长看见队里家家断顿,心里难受。这个性格一向坚强的汉子,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为了保住全队人的性命,老队长召集了队委会成员商讨对策。不过,他们实在无法可想。后来,老队长打起了生产队粮种的主意。
他们拿出少部分粮种,分给各家各户,兑着野菜野草吃,让大家度过难关。最后,老队长一再叮嘱大家注意 保密 。
当天夜里,队里分了粮食,各家的烟囱又冒了烟,各家的饥饿得到缓解。那年,我们生产队没有饿死一个人。
不知哪个冒失鬼,还是泄露了生产队分粮的消息。大队长对老队长合情不合法的分粮 事件 做出了处理。老队长独自一人承担了所有的责任,接受了大队的处分。他在小队会上作了检讨,免去了小队长的职务。
老队长在小队会检讨时,队里的男女老少都流了泪。此后,我队小队长的职务空了下来,一直空着。后来大队又组织了全体社员选举生产队长,老队长又全票当选了。从此,老队长在全队人的心里竖起了一座巍峨的丰碑。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我出生了,队里生活好了一点。到了我能记事的时候,大多数家庭不再挨饿了。不过,像我父母这样的老实人,家里粮食还是不够吃的。每当清明前后,青黄不接的时候,我家又断顿了,每个人没了气力。老队长知道后,他叫他家那口子,晚上偷偷送几碗细粮给我母亲,帮我家缓一缓眼前困难。可是,我母亲深深知道:老队长家孩子多,人口多,粮食也不多。于是母亲在再三推辞之后,只得留下两碗细粮,兑着野菜吃。后来,老队长又让队里的饲养员送了几回牛草茬里的土粮食给我父亲,也帮了我家不少忙。
那段日子,以及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父母只要提到老队长,都从心里表示感激。直到我母亲去世前,她一说到老队长,都说他是个好人。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分到小组。原来老生产队一分为二,前庄 自然 成为一队,后庄成为一队。我与老队长就成了两个小队了。不过,那时我已经离开了家,去外地读书了。
生产队分成两队后,老队长向大队辞了职。他说,他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了,不能再做小队长了。于是他推荐了队里品行端正的年轻人做了队长。老队长从此由前台转入幕后,默默地支持年轻队长的工作。
晚年,老队长患了脑血栓,后来病情加重,行动不自由了;再后来病情越来越重,卧病在床了。他的儿女们细心地照顾着他。他卧在床上,熬了好几年。
两年前,老队长终于熬完了自己的生命,悄悄地走了。他走得无声无息,就像他来到世界一样,静静的,静静的。
文/徐宜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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