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佳兰
父亲 站在窗前好一会了,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是远处那清晰起伏的山峦,还是近前那些高低错落的楼层,站在七楼病房窗前的父亲,眼中眺望的风景是什么呢?会不会很远。也许,只是这么静静地站着,想着我猜不透的心事,看着楼下院子里行色匆匆的人。天空的晴朗和空气中的干净让远山如此清晰的呈现,那是连绵的绿景。
站在高处看县城就坐落在大山里,周围全是山像硬硬的脊梁, 父亲突然的说了这么一句。我心下一喜,原来父亲在眺望远处。父亲没出过远门,也极少来县城,尽管我们姊妹在县城住着。
父亲没有到过更高的楼层,能站在这样高度的楼层,凭窗眺望又会是什么样的 心情 呢?记得前几年,利用去北京探望姑妈的机会,陪父亲去了长城和天安门城楼,那是父亲心心念念向往的地方,能站在长城和天安门城楼之上,父亲由衷的骄傲和自豪。心境也该是另一番风景,此时的远眺与那时的远眺,已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我站在父亲背后,看不清父亲脸上此刻的表情,我只看到父亲不再挺拔的腰背,还有满头齐短稀疏的白发。父亲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少了那股挥着撅头刨地的精气神,岁月不仅仅殆尽芳华,让那渐变得身体尽显苍老,也磨去了一份精气神。而且,父亲的健康也每况愈下。
说起来,父亲的年龄才七十多岁也算不上多老,短短几年里,父亲身体的健康状况大不如从前。父亲静静看着窗外,我静静看着父亲的背影,竟让我不知所措。那一刻,我好想过去拥抱一下父亲,对父亲说一句,余生让我来守护你。这转念之间的想法,被护士送药的声音打破,父亲转头的瞬间,我看到了那瘦了的脸庞上又多了憔悴。夏日的骄阳已经洒满了窗台,父亲转身挪过脚步,站过的地方被护士打针的身姿挡住,夏风吹过,拂过窗纱边的一缕纸片,轻轻抖动一下,飘落地上。
父亲离开窗口两步远的地方,站在病床前,又一次把目光投向窗外。是什么吸引着父亲?是远山,是近景,还是那健康自由呼吸的清气 或是云卷云舒的洒脱。总之,某处定然有父亲想要抵达的风景。或者只在心里拥有。只是,在这样的地方眺望,那眼眸里一定多了落寞和愁绪,没人愿意呆在这里看风景。我也一样,特不喜欢。甚至于讨厌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味道。
病房里,因病患各种的病痛和情绪所散发出的那种压抑,或多或少也是影响到一个人的心情。父亲能够眺望他所眺望的风景,让我们深感欣慰。
老实巴交的父亲一生和土地打交道,从来不会侃侃而谈其他,和他熟悉的土地。更多的是沉默。作为父女我从未崇拜过父亲,无论是他砸碎土地里的坷垃后荡平田垄,撒播的种子有了收成,还是一撅一锄从土地里给我们给养口粮,喂养我们长大,总是觉得那是我们该有的享受。更多的倒是对母亲多了一份崇拜。而我却随了父亲的性子。仔细想来,有时候对自己的无知无能甚为不满,甚至于讨厌自己个性的软和愚拙。无论有多不堪,作为儿女的我们,才是 父母 一生守护和欣赏的风景。
整个中午父亲要躺在病床上输液,似睡非睡的父亲脸色温和,有没有在做梦呢。其实,有梦挺好的。看着输液器里那缓慢滴落的药液,我想起父亲额头上慢慢滚动的汗珠,淌过鼻尖,滴落在土里,滴落在禾苗直至成熟的谷穗上,滴落在季节的某一处。
多想父亲回家后能站在一生为之耕耘的土地上,眺望远山;眺望禾苗的茁壮;眺望山头上飘着的云,弯腰嗅泥土的芳香,还有谷穗的饱满。谷穗弯着,父亲也弯着。这是父亲喜欢的风景。我不会再在意那些泥土灌满父亲的鞋子,指甲里满是那层层洗不掉的泥土痕迹,黑了的脸庞,手上的老茧,不知何时,藏在衣角里的那粒种子和土坷垃会翻出来在清水里涤荡。刻在脸上的沧桑无需喟叹,那是岁月的印迹,谁都无法逃避。就如我们,谁都无法确保这一生都不走进医院。尽管是满心排斥和不愿意,到时也由不得自己。
如果父亲身上的泥汗味能抵消这福尔马林的味道,我宁愿享受那泥汗味带给我的安心。那才是真真正正属于父亲身上特有的味道,由内在的朝气所散发出健康的气息是让人怀念和珍惜的。愿凭窗的父亲再不要来这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