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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乡的菜场里,摊位上整齐摆放着青的、绿的、白的、红的蔬菜似乎天天都是一个样子,那些小菜也好像不分四季不分日夜不分冷暖的都在生长,有的还生长在冷库里。人的味蕾也跟着麻木了很难品味出季节的味道。
从街上回来,我寻把木椅坐在院内的屋檐下。还没到晒太阳的季节,抬眼望去,太阳还是去年那个太阳,依旧孤单地重复着它的脚步;风也还是去年的那股风,吹拂着院中的枇杷树,也拂在我的身上,凉爽得很。只是去年的今天我还在陪着 父亲 吃饭,聊天,帮他看着吊水,帮他拔针,而现在我只能望着阳光回忆去年的今天了,那光线虽然没有了夏天的浓烈,仍刺得我的双眼模糊不清。
父母 生日都在农历八月:一个初三,一个初七,间隔没几天,后面是款款而来的中秋节,还有夹杂着起哄的国庆。弟弟打电话给我约我回去,说这是父亲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于是我便提前两天就回到了那个忘记季节是什么模样的村庄。
过完父亲的生日天气已渐渐凉爽起来了,阳光褪去了灼热,如成熟的中年人面带慈祥。每天吃完午饭,村里卫生室的施医生照例会来给父亲吊三瓶盐水,隔几天挂上蛋白质营养液,能让父亲在世上多延续一天是我们最大的心愿,尽管知道 秋天的背后就是冬 ,这是没有人能阻拦住的。父亲的病其实已到了晚期,从三月份检查已是癌细胞扩散活到现在,村里人都说是个奇迹。施医生挂上后就匆匆忙忙走了,我就坐在父亲的旁边,眼盯着吊在头上的盐水瓶,还有能数得出多少滴水的小玻璃管子,我的希望伴着盐水一点一点的注进父亲脆弱的血脉里。父亲卧在竹制躺椅上,高大的身躯瘦得脱了形,根根头发被匆忙而过的日子染成银色,用皮包骨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晚餐一直在母亲的锅屋里吃的。饭香是土灶上用柴火闷出来的,小菜在门前的小菜园里采摘的,一碗又白又胖的老品种蒸茄子;一盘青椒炒豆腐干,更多的辣椒被岁月浸透成紫红,鲜红的了,母亲说腌满了两罐,可以做腌辣椒片炒菜吃,也可以磨成辣椒糊;当然少不了一盘自家鸡下的蛋炒丝瓜,还有一碗果豆(音。和黄豆差不多,只不过粒大,皮呈青色)鸡蛋汤
母亲继承了奶奶的手艺会烧菜做饭,手脚麻利,记得以前队里有婚嫁喜事的人家都来请她掌厨。咸淡适中,味正是她给别人吃后留下的评论和肯定。我自小吃母亲做的饭菜长大的当然更能体会得到,但这个秋天里我发现母亲越来越不会烧饭了,不是菜淡了就是汤咸了。初七是母亲生日,那天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只喊了隔壁的大妈(孩子叫大奶奶),四个人围做在小桌旁,母亲和大妈一个人还喝了两杯,父亲已不能吃什么了,只喝点汤。我吃了一块生腐,觉得味道已经发酸。便对母亲说,这生腐炒肉放的时间长了,不能再吃。母亲听我这么说赶紧将我面前的碟子拖到她的面前,夹块生腐嚼嚼说,没坏啊!旁边的大妈笑着对我说,你不要听她的,你妈吃了没事,她肠胃好,习惯了,你吃了会坏肚子的。
我笑笑。
时间就这么静静的从身边溜过,二十来天似乎只是一瞬间,我终于还是要离开那个村庄的,尽管有些不舍,像燕子, 生活 的棒槌不时地抽打在我的心上。
那天中午母亲知道这是我这次回来在家里的最后一餐,傍晚我要去铜陵有约并住在那边,第二天直接回上海了。她忙了一上午,烧了一桌子菜,当中一只大品碗里好像是什么芋头汤。见我疑惑,父亲说,这是狗头芋,我让你妈才挖的,怕没养好,你吃吃看好吃呗?我伸出筷子从乳白色的浓汤里夹一片出来竟然夹空了,不,是夹断了,鲜嫩的芋片受不了一点力。我只得再夹一片,轻轻的像是在哄它一样夹回放在嘴里,它的味道像儿时吃过的紫芋,微微有些红色,绵绵糯糯,鲜中带香,入口即化,不留丝毫的杂质。我连说,好吃好吃,比紫芋好吃多了。父亲笑了,声音竟然大了起来,他朝还在锅台上收捡的母亲说,他奶奶,儿子说狗头芋好吃,明年多栽一点,蚕豆脚(一块地的名字)那两分地全栽了。母亲在里面笑吟吟地应和着。
我的心头一热,差一点热泪就夺眶而出。我想起了罗中立的《父亲》和朱自清的《背影》,但却无法用自己的笨拙的文字来表达此时此刻自己的内心。父亲最后的日子都是按天按时计算的了,心里还在惦记着他惦记了一生的孩子,假若老天真能让他度到来年的春末夏初,我愿三天三夜长跪在苍天之下。
车子出村庄时候夕阳已被乌云覆盖,一缕霞光顽强地穿透过乌云射在西边的天空上,红彤彤,如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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