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搬进新家的一个傍晚，我正在烧饭，突然门铃响起，我打开门，黑咕隆咚里听见一男中音响起： 嗨，这是你家的衣服吧？ 我定睛一看衣服是再熟悉不过的色彩和式样了，正是我家的。想必是风大吹落，被这位好心人拾到送回，我赶忙一迭连声地谢他。
后来得知他与我们同住一个楼道。我没因住进公房就改掉一直就有的粗心，老实说这种劣根性的毛病还真难彻底拔除。这就多亏了他，无数次帮我拔掉忘在门上的钥匙。还记得有次打不开房门，他恰好撞见，拿来润滑油滴到锁孔就开了；有几次车子没气，他看见拿来打气筒就打；谁家门上挂了三两件衣服，不用问肯定是他从风中捡拾并默默挂上的。
他那双眼睛好像是专为发现别人困难而生的，哪家有难处都有他帮忙的身影，如细雨像微风像暖阳润物细无声，正因此大人小孩都称他阿宝，他真是我们心中的宝贝！因为他我们的 生活 多么安心、 快乐 ！而他也为能帮助别人而兴高采烈！
这只是阿宝生活的一部分。他平时住在他家十五平米的车库里，车库不仅停一家人的摩托车、电动车，还兼厨房，他家的厨柜还是五十年代的老式样，但橱柜里的菜却在天天换花样。比如同样鲫鱼，他今天红烧，明天清蒸，后天就是豆腐鲫鱼汤。我经常看见他自己杀鱼，有次忍不住问他： 阿宝，让卖鱼的杀一下不就完了吗，又不让你出一分钱，还这么费事？
他微笑着说： 你不懂，我这叫享受生活，以前我还自己钓，可惜如今湖里钓不到鱼了。 他每天笑呵呵地看着一家人吃他精心烹饪的饭菜，显然也是格外享受！
上海男人烧饭不稀奇，但自己洗衣却不多，况且现在家家有洗衣机，也轮不到男人动手。但我们经常看见阿宝开着他的三轮宝马去很远的地方拉井水洗衣，我问过他费这么大劲累不累？他答这叫活动筋骨，生命在于运动，这可是许多长寿老人的秘诀呢。他确实是乐在劳动中了，一边哼歌，一边搓洗衣服和他老婆的短裤，好象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儿！
有人打趣道： 阿宝，你不去楼上陪媳妇睡觉,当心媳妇跑了。 他笑曰，媳妇用红丝线拴牢的跑不了。 那你的木地板、红木家具、大彩电总该享受吧？ 他说： 愿意享受的人在享受那就物有所值了，我就喜欢睡车库，自由，地方大，推开门，这无限大的世界都是我的。 我有时深夜经过他门前，就听得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在唱戏，偶尔还和着他的怪腔一起传来，在这安静的夜里，一个人，一个录音机，传达出来的不是孤独，而是一种享受宁静的平和之态！谁还去打趣他？谁还去劝慰他？羡慕他还来不及呢！
我前面提到的阿宝的三轮宝马，其实就是一个三轮车经他改装而来。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捣鼓他的这部车，三轮宝马经常根据车市流行换新貌。外观豪华美丽，内在跟电动车一样功能，但听说他捣鼓掉的钱可以买几部电动车了。捣鼓三轮车时，他神情专注，耳朵上的烟被一淘气鬼拿去不知多少次，事后他着实可惜了一阵。就是这样的精神使他完成了别人看来不可能的改装。夏天的傍晚，太阳落下去，凉飕飕的风起了，他就用这部三轮宝马载着老婆去兜风，一路的欢笑，满车的惬意！
阿宝除了摆弄他的三轮宝马，谁的自行车、电动车出了毛病，他凑上去一捣鼓，立马跑得跟小鹿一样欢快。
我们清早出门就能看见阿宝围着他的 宝马 转悠，晚上我们如蜘蛛一样趴在网上，还听得他 丁零当啷 在组装车，十多年了，他一直在一辆车上拆拆装装，我能坚持写文多少受了他的感染，不过远没他痴迷。
我关着门写文鲜少人知道，他这样大张旗鼓的年复一年的做着一钱不值的事情，不免有人说他不务正业，有人说他吃软饭，虽是玩笑话，还是让他的心不平静了。他于是想出售三轮宝马赚笔差价，也叫人另眼相看，结果以折本价卖给一水果小贩，他还在沾沾自喜中，以为自己千里马遇上了伯乐，那人已折回身让他去澄明车子的来路。无牌车卖无来路的水果，被城管抓个正着，水果进了垃圾桶，车子交由交通大队处理，结果卖车的钱只够他交罚款，拿出车他死活不肯给小贩，小贩岂肯白白损失，他只得自掏腰包退回一半车款给人了事。这种糗事他自己不会说，是他老婆茶余饭后与人闲扯出来的。
后来他打听到小区需要一部大型三轮车运载小区居民每日产生的生活垃圾到指定地点，连车带人六千元一月。他就拆了 宝马 重新组装，结果大型三轮车的轮廓还没出来，已被一对年轻夫妻抢先了去，他直说那对夫妻赚翻了，每天也就两小时的活。但是也不见他沮丧，依旧从早到晚捣鼓他的车。
最近他又想出一个算作正事的门道，那就是 阿宝修车 ，当我发现三轮宝马铁皮车身上这几个字的时候，已经是他开张几天以后了。他的修车技术在对他人尽皆知的居民眼里绝对毋庸置疑，可是车子坏在路上，都会找就近修车行修理，当然也有遇巧到家或离家近的地段坏了，或者早上出门才发现车胎在昨夜回家路上被不明物戳破个洞，不过这种机率非常小。所以几天过去了，阿宝一个生意也没揽下，大家不觉为奇；肯定也在阿宝的意料之中，只见他同往常一样悠闲自得地捣鼓他的车，卸下门前的挡风玻璃，换上透明塑料，然后左看看，右瞧瞧，摇摇头，再卸下塑料，换回玻璃。时不时地会有人过来观望，他很乐意一边装车一边同人聊天，讲出的话令人捧腹不禁。比如有人夸他聪明，可以算半个发明家，他就会说： 我的确很聪明，也就两件事不会 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当然也有人损他，他则道： 抬举我的人太多，总算来了个不凑热闹的。
说笑间日子如梭，不觉 阿宝修车 已开张了十天、冷清了十天。终于在今天，他接到他的第一单生意，前幢楼的王老弟，推着辆永久牌自行车，老远叫着： 老哥，为了照顾你生意我可是推了30公里路呀。 阿宝激动地放下手上的螺丝刀，赶紧进屋搬个凳让王老弟坐下，接着又泡了杯酽茶递给了王老弟，嘴里还不停叨叨： 瞧你这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值当吗？！ 当然值了，你的技术无人能及，我只信得过你。 这句话让阿宝如坠云里， 古隆冬 摔了个跟斗，王老弟赶紧将他扶起，也封住自己夸赞的口。阿宝便把车子翻个身，蹲在地上认真检查起来，一会儿就得出诊断： 轮胎漏气加刹车不灵。 王老弟发话： 怎么修全凭老哥作主。
阿宝便拿起螺丝刀三下五除二卸下轮胎，又用脸盆打来一盆水，再把内胎充足气，一段段浸在水里，很快找出两个漏气孔，用牙签插上作标记，找来一块皮用锉刀锉毛，涂胶，照着汽孔贴上。王老弟说： 你还用的老式补胎法。 阿宝道： 这是我擅长的技术，而且成本低，外面那种拆开直接贴上的快速省事，但是不牢固还贵。 王老弟应和道： 我就知山人自有妙技 。刹车不灵是由于临近脚踏板那里的螺丝松动所致，阿宝使劲拧几下也就好了。
两个人喝了几杯茶，抽了两支烟，说了一堆话，阿宝摸摸补胎的地方，确定胶水已经干透了，就把轮胎套进车子的钢圈上，并给轮胎打足气，车子就恢复了它载人的功能。王老弟迫不及待地坐上去，一脚蹬向踏板滑了好远才回转来，车未停稳，先冲阿宝竖起了大拇指。阿宝道： 老弟，满意了你就骑回去吧。 王老弟便向自己居住的那幢楼骑去。
王老弟午饭后睡一觉醒来，猛想起没给阿宝修车费呢，才又慢悠悠踱到阿宝的修车点。阿宝知道他的来意后，笑道： 举手之劳要什么钱。 王老弟执意道： 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要靠这个营生呢。 阿宝忙附王老弟耳旁轻声道： 掩人耳目的，靠这营生喝水都不够。 哈哈，我就知道你在挂羊头卖狗肉 王老弟讪笑道。 老弟，轻点，别搅黄我‘生意’啊！捣鼓电动三轮车，为邻居修车皆是我的快乐源泉。
了解阿宝的人都说，他能活到今天是个奇迹，能如此地活更是个奇迹。经我细究原委才知大概在二十年前，阿宝四十多岁时，一天在上班路上被一辆货车撞飞。左脚截肢，头颅受损，昏迷近半个月，经家人的坚持和医生的全力抢救，才一点点恢复意识！
从阿宝的身上，我得出个结论：人活的就是个心态！
作者简介：
郭余果，爱涂鸦，借笔达意，迄今报刊杂志发表 故事 、随笔、散文近百篇，并在两次征文中获二等奖和优秀奖。天高地厚有限度，求知永远无限度；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写，是一种积极进取的 人生 态度，也是操刀自我剖解的过程...... |
|
发表于 2022-1-26 18:5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