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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红玉
不喜欢它,可它却偏偏喜欢我。我忍不住对这个叫 病 的家伙歇斯底里地大叫: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我改还不成吗?
有如一只恼人的苍蝇围着我上下左右翻飞,我挥舞着蝇拍与之周旋,结局很糟糕,苍蝇依然在飞,而我却颓然倒地,望蝇兴叹,我终究不是它的对手。然而,我却越来越希望它本就是一只苍蝇,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可它却不是,它是暗藏在我身体内的定时炸弹,它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充满了杀机,它在大口大口地啮噬着我的肉体,企图让我的灵魂脱离我的躯壳,变成一只会飞的精灵,然后和它一起追逐嬉戏。我想不出它有什么理由如此青睐于我。
某人说过,当你感觉到你身体的某个部位存在的时候,就说明这个部位有病了。很不幸,我总能清晰地感觉得到我的体内共有两个肾,一只在左,一只在右,它们成双成对地在我体内折腾,我满脑子都是那个清晰的字眼:疼。终至这种疼漫布全身,甚至让我无法入眠,我有了不祥之感,莫非到了该准备后事的时候了?
我是一个典型的讳疾忌医者,从来不肯轻易去医院。我对医院的一整套鬼子进村般的大扫荡式诊察方式实在不敢恭维,病者如果没有几个亲友陪同前往,还真就有些招架不住。但当我真正感觉自己没有能力管理好自己的两只破肾的时候,除了去医院还能去哪?
真的舍不得请一天病假啊,班主任工作加上两个大班额的语文课,不是想扔下就能扔得下的,我不能说我很敬业,我只能说我怕下岗,在这竞争充斥着人的生存状态的年代,好不容易混碗饭吃,我容易么?带病坚持工作,这样的傻事我常干。我平素看病都是选择周末的,即使是需要点滴的时候,也是白天在单位上班,晚上到医院打针,白天用工作让病情加重,晚上靠药物让病情减轻,这样一扯,就平了,我就可以既当老师又当病人了。
医生也如我一样敬业。检查病情比治疗疾病还认真,这是对的,有的放矢,对症下药,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奇就奇在,医生们接受新生事物的能力特别强,所有的现代化手段他们都想拿你的身体试上一试,进了医院大门,就等于上了医院诊察的流水线,尿常规、血常规、B超、CT、磁共振 因为我患的是肾病,所以必须要完成这一整套程序,我用劳民伤财来形容这样的检查一点也不为过,本来我就处于苟延残喘中,再这样一折腾,我疑心没等查完,我基本上呜呼哀哉了。检查过程中,我明显感觉到我的病情在一步步加重,还好,我还没被累死。
每次去窗口缴纳昂贵的诊察费用,我就心里犯嘀咕:怎么这么贵啊?算了,看病吗,当然就不能心疼钱,钱重要还是身体重要啊,当然是身体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当我买一条高档裙子了,就当我买一套高级化妆品了,就当我旅游被导游骗了。但我没穿着没美着也没玩着啊,一大把一大把的银子还没等用来治病,眨眼间就进了现代化仪器的血喷大口,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堆单子。我真想知道这个社会究竟还有多少老百姓能够看得起病。
所谓看病,还真就重在一个 看 字,看明白了,才能治明白,当然,也可能是看明白了,却治不明白了,或许看病看得起,治病又治不起了。
久病成医啊,半年多的寻医问药,加之经常在网上如饥似渴地钻研,我基本上就等于半个医生了,很多事情,不用去问医生,就可以自我了断。我只需要让医生告诉我还能不能继续活下去还能活多久打什么针吃什么药就足够了。
报告单一到手,我就开始一项一项查那些加号,有三个的,也有两个的,这些都已司空见惯了,像白细胞满视野这样的事,在我身上时有发生,我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它们只是嚣张一时,消炎药一用上,它们就是霜打的茄子了。那些个红细胞,我也不怕,它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不就是隐血吗,我体内血液多得是,有几个小加号那简直是九牛一毛。左肾里的那个错构瘤,应该是无所谓的,按照它的成长速度,还没等它长满肾脏,我已经老态龙钟准备进盒子了。我耿耿于怀的是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小梗阻,它可能是为了防止我体内水土流失吧,很体贴地附着在我右肾的底部,我的肾已经被它弄成了一只装水的瓶子。
用肾装水,显然不对,别说肾了,就是膀胱,也不是装水的玩意儿,可这肾确实装着水,而且伴随着肾盂肾炎,这可是个不小的麻烦。我还真的是第一次为自己的身体担心,我不敢想象下一步的发展,一连串的问号在我头脑中反反复复地出现:肾积水?肾衰竭?尿毒症?切肾?换肾?
我一边排除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一边挨家医院去排查。大的医院也去,小的医院也去,真的应了有病乱投医那句话。有趣的是,每个医生对我的病都有独到的见解,就像读《王子复仇记》,一千个读者读出了一千个哈姆雷特,医生们对病情的欣赏水平也各不相同,公说公的,婆说婆的,唯有一点,他们达到了惊人的相似,那就是,从尿常规开始,血常规、B超、CT一项一项地查下去,查下去
其实,尿常规我已做了无数次,血常规也做了无数次,B超超了无数次,CT造影太贵,咱普通老百姓,总不能闲着没事去做着玩吧,做一次普通的没能确认,再做一次加强的足矣。我发现,各大小医院彼此都很排外,同一个病,小医院往大了说,大医院往小了说。都对其他医院的诊察设备表示怀疑,怀疑的结果就是,无论如何你得用一用他们的设备,为这些设备出点银子,让你为医疗事业贡献绵薄之力,现代化的医院,是要靠患者养活的。我很奇怪,有了现代化的医疗手段,医生几乎都不会诊病了,中医那一套望闻问切的看家本领真的只能用来看家了吗?
我的病情随着医生们的诊断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医生说,没大问题,炎症消了梗阻就解除了,我释然,使劲配合着医生使劲吸收静点进血管中的消炎药,相信曙光就在前面,我的病真的就好了,再复查,加号没了,炎症消了,可是积水仍在,梗阻仍在。医生说,不能掉以轻心了,你最好换个地方看看吧。我立即变了颜色。莫非?病到如此,炎症我不怕了,结石我不怕了,甚至连结核我都不怕,我就怕一件事,万一那梗阻是个不治之症,我可就过不成老年节了,也就没有机会患上老年痴呆症了,那我这一辈子不是完全彻底为革命做贡献了吗,我还交那些养老保险做什么用啊?
病人多梦啊,那一晚,我居然梦见自己躺在手术台上,几个医生围着我进行着分割,我的很多零件都摆放在一些大大小小的器皿里,医生在做着分类: 这是肝脏,这是肾脏,这是心脏 我使劲看了看我的肾,完好无损,我说: 你们别闹了,我那肾不是好好的吗? 于是跳下手术台往出走,却被医生又抓了上去,我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继续分割: 这是手,这是脚,这是里脊,这是排骨 我知道我是上了屠宰流水线了,估计下一个流程可能是市场流通,再下一个流程可能是煎炒烹炸 (2008年12月)
王红玉,1966年生于黑龙江省肇源县新站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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