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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离开我们三十七年了,他乘着四月的春风离去,枕着春的红花绿柳安眠,从那时起,每一次春暖花开,都是在为我们悼念亲人布景,每一场绵缠春雨,都是我们 思念 亲人的眼泪。
在我的生命里,与父亲的交集其实并不多。小时候我在姥姥家长大,十一岁时才回到 父母 的身边,而十五岁就从军远走他乡了。我与父亲在一个屋檐下 生活 ,只有短短的四年半时间。四年半,对于刚刚聚在一起的父子来说,本就过于短暂,但即便是这么一点点时间,还绝大多数被他的工作所占去。父亲是个军人,工作很忙,每天早出晚归,在家里很少见到他的身影,即使是星期天,也难得见到父亲在家里休息。在我的印象里,父亲是个很严肃的人,很少跟我们说笑,与我的交流就更少了。我回家的时间短,他在家的时间少,加上我们又很少面对面的交流,让我与他之间有一种陌生感。说实话,我有点怕他,也就有意识地躲着他。
我与父 亲情 感上距离拉近的时候,恰恰是我与他空间的距离变远的时候。一九六九年十二月我参军了,从此远离了 故乡 和亲人。我参军走的那天,父亲没有去车站送我,只有母亲领着小弟弟去了。参军后两年多的时间里,父亲也没有给我写过信,都是母亲定期写信和我保持着联系,我的回信大多也是写给母亲的。这让我对父亲有了误解,我认定父亲不太喜欢我,甚至断定我走了他不会想我。
没有想到的是,在我当战士的五年多时间里,父亲两次到部队看我,这让我彻底改变了对父亲的看法,拉近了我们父子之间的距离。父亲第一次来队看我,是在一九七二年九月份,这是我参军的第三个年头,此时距我离开父母已整整三十四个月了。这一年,连队执行国防施工任务,九月份时,工程已经推进到通化市区附近,连队移驻到通化市北郊的石棚村。九月二十九日上午,我和往常一样跟着部队上山施工,临近中午时,连部通信员上来找我,说我父亲来了,指导员让我回去。回到连部,果然见父亲在那里,他是和二叔一起来的。见到父亲和二叔的那一刻,拥堵在心中的远离故乡的孤独、思念亲人的苦楚、孤身打拼的委屈、以及父子重逢的喜悦等等情感,交织着一起涌上心头,差一点把眼泪顶出来,曾经缠绵在心中与父亲的距离感,一下子就被扫光了。
中午饭后,指导员给了我半天假,让我陪陪父亲和二叔。我们父子叔侄三人进行了短暂的交谈,父亲和叔叔询问了我们连队的情况以及我在部队的工作情况,我把我入伍后的基本情况向他们作了汇报。我已经有所准备,准备接受父亲的长篇教导。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的听。这让我有些迷惑,无法揣度他此行的意图。下午,我和父亲、二叔一起,去市里的照像馆照了一张合影。这是我与父亲的第一次合影,也是我们父子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合影。照完像以后,因为他们工作都很忙,而且也怕给连队添麻烦,就匆匆的走了。
父亲第二次来队看我,是两年多以后的一九七五年七月份,巧的是这一次距离他第一次来队,相隔又是三十四个月。这次他是领着妹妹来的。像第一次来时一样,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听我介绍在部队的情况,既不嘉许,也无异议。在连队住了两宿,又领着妹妹匆匆的走了。
父亲的两次探望,每一回都是不多说什么,看看我就匆忙的走了。但就是这匆忙的探望,已经让我感动不已了。在今天看来,父亲探望儿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有什么好感动的呢?可那个时代不同,一是路途太远交通不便,来一趟不像现在这么容易,光是从我们家坐火车到部队就要一天一宿的时间;二则费用较大,往返车费三十多元,加上路上的吃喝起码要五十元,五十元在那个年代是普通工人约一个半月的工资,那是一笔巨款,没有家庭可以随随便便的拿出来扔在路途上;三是父亲的工作很忙,七二年父亲刚刚转业,就任了一个上千人企业的一把手,出来不易。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百忙之中千里迢迢不辞辛苦的两次来看我,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岂能不感动呢?
还有一个事情让我有些不解:为什么父亲每次来队探望总是光听不说,没有任何的教导和嘱咐?而且总是在我们分别三十四个月的时候来队探望,是巧合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我苦思冥想,终于有一天想明白了:父亲来看我,不是想来指导我,他是军人,他知道部队的指导比父母的指导还要及时有效,他用不着再做什么指导,所以他只是听而不说。他来的真正意图只有一个,那就是思念,无法抑制的对儿子的思念。至于两个三十四个月的间隔,可能是巧合,也可能不是巧合。如果不是巧合,那么三十四个月应该是思念不断累积的一个临界点,是思念可控的上限,每到这个时间点,就会迫使他不得不来看一看。我想不管它是不是巧合,而思念都是确定的。这是一种由父亲威严包裹着的情感,是只能用行动来了却和表达的男人的思念。正是这种无法按捺的思念,成为一种动力,促成了父亲两次来队探望我的 自然 结果。这说明父亲是在乎我的,是爱我的。这种爱,是低调的特别的无声的,它不会写在脸上,也不会挂在嘴上,只是燃烧在心里。父爱虽然不似母爱那么细腻柔和,但也绝不差于母爱的无私与温度。它外冷内热,深沉内敛,无声却有形,平静又炽烈。明白了这些,让我心里头暖暖的。
此后的事情,印证了我的判断。七五年的冬天我提干了,从此探亲的机会多了,感受那种特别父爱的机会也就多了起来。每一次我探亲回家,我们父子之间依然没有过多的交流,但他却用自己的行动表达着他对我回来的喜悦和兴奋。每天早晨,他会起得很早,到早市上去买海鲜,回来让母亲做给我吃。有时他会骑着自行车,跑十几公里,到海边去买来新鲜的魚或蟹。还有的时候,他会骑车到乡下去,买来时鲜的水果回来。我知道,父母一生节俭,这些东西,我不回来他们是极少吃的,而我一回来,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让我在家里过的更好一些。他依然还是不用语言和表情来昭示他的爱,而总是用行动来完美而坚决地表达着那种无声的父爱。我也习惯了这种独特的父爱,充分的享受着那种慈爱带给我的甜蜜和 幸福 。
令人心痛的是这样的享受好景不长。一九八一年四月十八日,父亲因病走完了他五十六年的生命历程。从此,那种特别的父爱便戛然而止。送别他回来,感觉生命已被清空了,家里空了,心里也空了,整个世界都空了,只有泪腺里满着,泪水不经意间会溢出来。每每想到父亲那种特别的好,眼泪总会不由自主的掉下来,一颗一颗的,像滴血,同时伴有心头的剧痛,慢慢的这种痛变成了一种陈旧性的周期性的伤痛,每临四月会发作,延续至今。
2018.4.16
作者简介:张立忠,笔名长白晚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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