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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悦勤
忆昔生年,岁值癸丑,时维二月,节近清明。恰春寒未退,杏蕾才红,周家有女,呱呱而生。
时祖父尚在,取名为莲。然发秃体弱,眼小鼻塌,既无亭亭之态,更拂宁馨之意,唯日夜啼哭不止,似抱憾生临而哀。
母甚欢喜,抚之哺之,颠倒昏昼,常忘寝食。
即幼,仍体弱,时家贫,未有滋补妙方,乃待家中母鸡产卵之后,轻声唤儿速取,于卵之一头磕一小口,看儿仰头吞下内里黄白,方问:可是温热?儿答完欣然蹦跳而去,母亦安然炊煮整理。
既长,十四五岁,肤白如雪,发黑如漆。母为儿梳头,既喜且叹,云当年一般年纪,废学而耕,与社员劳作间共坐垄埂,同伴皆羡其鬓发如云,争相围绕为其梳理。当时闻母语气,乃以此为青春之一乐事,亦是对过往之留恋与回忆。儿好奇,观母之短发齐耳,恍惚自记事起未曾见母留长发,更未见两辫漆黑长及腰畔,如东邻玩伴之母墙上相框之照耳。乃问,母答曰:忙,无暇梳理,故剪之。
时小妹小弟与姊并立如梯櫈,衣食功课,母样样操心,又兼少年淘气,青春叛逆,母耕种田地,操劳家务,教养子女,耗心神而费体力,故后来病症,当于此做下。母亦经常与儿一起温书,也常讲少时所看之书,红色书籍甚多,《播火记》《野火春风斗古城》《平原枪声》 儿自幼受母熏染,血气忠而烈,筋骨硬而直,肝胆忧怀,几与当世之风不宜。
后值待嫁,颇行忤逆,言语冲撞,似当母为假想之敌。当此之时,母不言,自顾忙碌,而后声容依旧,未尝有怒色厉声之举,盖母疼儿,虽逢其忤逆乖违,亦容其不孝,忍其不顺,唯一心盼其安好而已。
儿今亦为母二十载,顿悟亡母恩情,儿当初所做伤人之举,当为母不可名之痛楚,今日幡然体悟,悔之晚矣!
母家中最幼,四兄一姊,然未有宠溺娇柔之气,亦达理明事,与邻里相处和谐。吾父工作在外,家务田地,皆为母操弄。于子女督促 教育 ,促其上进;于农务辛劳忙碌,望其丰收。故吾家田地,虽为妇女耕作,却样样不输乡邻,公社偶有种田先进奖励,母名姓亦在其中,只是家务繁重,不能亲去乡政府领奖。母爱花草,庭院喜植果木,春来看花,夏秋获果,春则粉雾轻云飘曳墙头,秋则累果弯枝缀压屋顶,每至花开果胜之日,辄邀邻唤女,分香赠果,尽享人情之乐。
今岁清明花事最盛,攒雪堆霞,浅碧深青,吾自家中至郊田坟上,满目春光,不忍卒看。母眠麦野之中,四周碧绿无际,风吹苗动,波涌天边。
自母亡去至今,已十载有一耳,岁岁立于冢前,渐少号哭女儿之态,平添静默沉思之容。华北沃土,深沉宽广,拥母于怀,母生于斯,而眠于斯,生死不离,当属安慰。
母为儿之来处,黄土为 人生 归处,儿立风中,来处归处,一并思量,泪下无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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