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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村东街口有一个土地庙,早先破四旧时被拆除了,庙里的土地被打倒砸碎,只剩下一个庙台子立在村街口。我们小时候经常在这个庙台子上蹦上跳下地玩耍,想必我们的疯闹不会扰了土地公公的清修吧。
土地庙南面是我们村南街,南街的最东头有一排门口冲东的住家,这排人家都是深宅小院,庄基高高的,房子东边的过道从北往南狭长的一条,光秃秃的既没有树木,也没有影壁。倘若他们门口洞开,清晨的阳光穿过院门照在每家的院子里,各家都是一院子的晨光,早起的人在院子里活动,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像演皮影戏。
老龙叔就住在这东街口的第一家。清晨,老龙叔出早工回来,蹲在他们家院子里,拿着一块小石子,在他的锄头上刮来刮去,他的那把锄头被打磨的光亮锋利。他把锄头放平又抬起,在院子里专心地摆弄着。我则看着院子里动来动去的影子发呆。
丫头,这么早就来找宇生玩啊,吃饭了没? 老龙叔看着我笑呵呵地打招呼。
老龙叔个子高高的,白净的脸上永远挂着温和的笑容,无论男女老幼,对谁都是和善可亲,不笑不说话,因此,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喜欢他,包括我们小孩子,没事就爱围着他转。他家四个男孩子,宇生是他的大儿子,活泼有趣,是个孩子头。我们喜欢到他家玩,一半是为了宇生,另一半是为了老龙叔的热情。
老龙叔是家里的独子,几岁时 父亲 就去世了,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解放前家里穷,母亲养不活几个孩子,早早地把两个女孩送出去,给人家当童养媳,老龙叔更是从十来岁起就开始撑起了这个家。解放后他们家分了土地,老龙叔自己耕种,处处用心,早早地成了庄稼把式。后来成立合作社,刚满十八岁的他做生产小组长,生产农事安排得井井有条,大家都信服他。
老龙叔懂得,无论做什么事,只有用心才能做好。他做生产小组长,对组里的活总是比别人多用一番心思。白天,和大家一起下地劳作,下工后,别人回家休息他还在地里转悠。哪一块地该浇水,哪一块地该施肥拔苗,十几块庄稼就好像都长在他心里,个个了然于心。到秋后收完粮食算账,他带的小组总是比别人多收一成粮。
老龙叔是个孝子,七十年代初,老龙叔的母亲得了很严重的病,老龙叔带着老娘到处求医问药,落下不少饥荒。那时候国家经济困难,农民手里更是没有几个钱,老龙叔东拼西凑借遍了亲戚朋友,可是,哪家也没有几个钱相帮。老龙叔心焦惆怅,最后惊动了村里,大队挪用买机器的钱借给老龙叔给老人治病。老太太在天津大医院住了几十天,最终还是走了。为了还帐,老龙叔想尽一切办法凑钱。过年时生产队分猪肉,他家只要半挂下水,猪肉转手卖了钱还账。那些年,老龙叔甚至做梦都想着怎样还清村里的钱。
七十年代后期,大队搞副业成立机床厂,老龙叔更是自报奋勇挂帅跑业务。当时他二姐夫在天津工厂上班,老龙叔找到二姐夫帮忙揽来第一批活,零件加工出去,并没有赚多少钱,二姐夫又给他出主意去沈阳汽车制造厂碰运气。
老龙叔孤身一人带干粮和零件去了沈阳。 人生 地不熟,白天,老龙叔去厂子推销他的产品,晚上,舍不得住招待所,就抱着行李在火车站眯一宿。春天的沈阳还是寒冷的,老龙叔蜷缩在火车站的长椅上,把带来的衣服都盖在身上。
那一年老龙叔终于在沈阳跑来一大批赚钱的活,那一年大队副业厂办得红火,年终结算,大队买了拖拉机,而年终分红,挣工分多的人家都有钱拿回家。老龙叔也 开心 极了,他欠村里的钱终于有希望还上。
八零年农村实行农业生产承包责任制,老龙叔和几个人承包了大队的机床厂,老龙叔轻车熟路找老关系户联系业务,机床厂的效益越来越好,不几年,老龙叔就还上了以前的欠账,还有剩余盖房垫庄户。
土地庙的庙台子已经没有了,土地庙的后身有一片空地,这空地在老龙叔家东面,再远处是我们村出村的村路。老龙叔相中了他家东面的这一片空地,他计划在这里垫庄基给自己的四个儿子挨着盖四处房子。
老庄基的地盘高高的,要和老庄基拉平需要的工程量巨大。开始,老龙叔和四个儿子自己用手推车推土垫庄基,后来,就花钱雇佣拖拉机拉土垫庄基。新垫的庄基和老庄户拉平了,连带着把村东口的小路也垫上一部分。新房子终于可以顺利动工。
八十年代中期,农村的各种小市场如雨后春笋般建立了起来,离我们村不远的东阜成立了全国最大的摩托车配件市场。老龙叔的产品不再远销天津沈阳,守着东阜,他们的小零件有多少就卖多少,那几年他们自己买了大卡车运货,那些年他们的卡车运货拉货整天来来往往不停。九十年代初,是厂子最为兴盛的时期,这期间老龙叔盖的四处新房子也已经完工,又接连娶了四房儿媳妇。五十岁刚过,老龙叔就顺利完成了自己的人生任务 给孩子们成家立业,为老人养老送终。
随着市场的开放,各个村子的小企业小作坊越来越多,产品竞争、价格竞争也越来越激烈,随着企业产品的升级,数控机床代替普通机床生产出来零件的精确度和数量大幅提高,市场供大于求,企业间的三角债也开始多了起来,老龙叔销往东阜的零件要不回帐来。而材料费也越来越贵,眼看着外面欠账越来越多,加工零件需要的钢材又不再赊账,资金出现了问题,利润也今不如昔,没有办法,老龙叔最后只好停产关闭机床厂。
机床厂关闭,老龙叔刚六十出点头,不甘寂寞的他开始到大儿子宇生的建筑队中帮忙。
宇生和我同年,高中毕业后,没有去老龙叔的机床厂上班,而是选择了去建筑队。
随着农村改革开放的力度增大,农民的收入越来越多,农村人有了钱喜欢把资金投入到盖房子上。各家各户的房子越盖越好,申请庄基盖新房,旧房拆了换新装,人们把许多的精力和财力投入到盖房子上,乐此不疲。
经过多年的磨炼,宇生的盖房技术已经纯熟,他开始组建自己的建筑队,他的队伍在本地的声誉越来越高,四村八乡的人盖房子都请他们,给出的工钱越来越高。宇生有钱置办了大型机械设备,他们的建筑队已经很有规模。老龙叔在儿子的建筑队里帮工,他们的目光也开始从农村转向城市。
二十世纪初,城市住房制度的改革,城市楼房的需求量开始滚雪球一样增多,传统的建筑行业已经很难满足市场要求,大量农村建筑队涌向城市,宇生也在这个建筑大潮中率领着自己的建筑队融入城市高楼大厦的建设中。
老龙叔和宇生在县城给哥四个分别买了四栋楼房,古稀之年的老龙叔也开始了休闲 生活 。
老龙叔并不喜欢在县城楼房居住,休息后仍然留在村里。虽然村子里的土地已经承包出去,可是还留半亩菜园,闲暇时间,老龙叔最喜欢的活动是在菜园里侍弄各种小菜,拔苗锄草,浇水施肥。看着菜园里的小菜欣欣向荣地生长,是老龙叔最开心的时刻。
我每次回家,常看见老龙叔拿着把锄头或者镬子去他的小菜园劳作。他的锄头镬子被磨得锃亮,这些古老的农具在农村已经不多见,年轻的孩子们更是不会使用甚至已经不认识,农村已经实行机械化作业,田里的杂草都用除草剂消灭,只有老龙叔还坚持着最原始的手工耕作,他侍弄他的小菜园,并不是单纯地为了吃菜。就像我们身边的许多农村老人一样,尽管他们的生活已经达到 小康 衣食无忧,可是,一辈子闲不住的他们,下地劳作仍是他们的一种精神需求。
作者简介:张贺霞,河北廊坊市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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