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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洁/文
有一年夏天,下暴雨,我和朋友约了见面,约成的时候当然是在下雨前几天,当时天气好的没办法,安静祥和,完全没有过后几天的无礼样貌,天空中的湛蓝甚至令我有目力直达宇宙的神秘感觉。暴雨之下我仍然出了门,路上的水很多,已到了小腿肚的位置,我走在路的中间,靠边的位置一来水更深,而且有些地方还打着旋涡,我猜想是下面的井盖被打开了。因为暴雨,虽然是白天,行人没有了,汽车当时还不多,偶尔有骑自行车的行人驰过,漾起的水波也能让我的裤子上的水线再高一点。我穿着军队制的雨衣,橡胶材质,雨能完全隔绝到外面,只是不透风透气,雨衣里面逐渐积累的热使我的汗连绵而下。外面下的是冷的雨水,里面滑下来的是热的汗水,内外交困这个词的含义,是当时明白的。 人生 而多艰,刚刚看过不久的话,想起来了以为这就是最糟糕的多艰了。后来 自然 没见到朋友,再见的时候那姑娘嘲笑我的愚蠢,下那样大的雨怎么可能还要见面?我于是知道所谓的生而多艰,不只是对天气或某种恶劣的情境说的。来自人的同类的打击,而且经常是自以为很亲密的伙伴,比如朋友之类的打击,是造成多艰的状况的重要来源。许多年后我才想到,也许,那个朋友当时那样说,是为了给自己失约找个台阶下。为了解某种困厄而毫不犹豫地把对方放到坑里,被放进去的家伙的境遇不会被重视,这种事我遇到过也看到过,经常想到的是这样的人应该没朋友吧。某年看 小说 时看到,好朋友是最方便把刀插到对方的肋骨上的那个人。我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右边的肋骨,没摸到刀子。于是笑了一下。
人的身体非常奇妙,认识到这一点,也花了许多年。比如人自己就是一味药,如果腰疼,只要不是器质性的问题,只是有点累造成的,多半那个时候的手是很热的,刚好可以放到左右两边捂住腰的位置,让热气自然地透进去。一直放着,直到倦意来临,入睡,第二天早上会发现睡眠帮助手把更多的健康带回来了。我一个朋友深谙此道,她对医生和药的看法特别超然,她认为人的疾病基本上是自己治疗 成功 的,医生能做的非常少,换言之,所有能治疗好的疾病,都是人自己的免疫系统胜利的结果带来的。她是护士,在长期的工作中她甚至能基本判定某些病人的未来,比如会不会顺利出院,或者就有了其他令人不安的结果等等。我曾经问过这神奇的本领是依据是什么,她认为人是动物,即使是高级动物,其动物的本性的基础也同样,如果动物的身体出了大问题,外表是一定可以表现出来的,语言可以做假,身体都是诚实的,药石都是短暂的修正,很少能触及真正的本,那些奇迹之所以能成为奇迹,其中一个因素是不可知,那些不能被认识的因素起了某种决定性作用,而这样的作用发挥出来,于是疾病悄然退去,病去如抽丝,慢慢地恢复了。
我们以为 生活 是事件连事件。其实构成生活,给生活冠名这恰是虚缺无的瞬间、忘却的碎片 。克里斯蒂安·加尔辛在对玛丽娜·茨维塔耶娃的描绘里有这样的 句子 。他以为的茨维塔耶娃的生活,和真实的茨维塔耶娃的生活的贴合度有多高,这不是作家要做的工作,甚至不是被描述的茨维塔耶娃的生活能决定的,没有人能确切地决定自己的生活,不由自主才是我们生活的真实面目。我们所有的生活难道不是都被证明是由 虚缺无的瞬间、忘却的碎片 构成,又总被有意识地来自自我和他我告诫,一切都是能构成事件连着事件的因素,那些被认为是事件的事,更多是时间做出来的,把时间的外衣重新缝制成最美丽或者虚幻的景象,使一切幻像看来都更像是真的。而 本质所在,我们一般按下不表 。来自生活的,本质所在,被对待的态度是模糊的 按下不表 。
克里斯蒂安·加尔辛的《小传》令人不安,这个人描述之下的 人物 ,种了奇特的不安的种子,当我看过,我被这不安吸引,恰如我一遍又一遍地翻来覆去地看。《尼禄》和《卡图卢斯》,他们的生活即使放到今天仍然是被人指摘的,过那样的生活的人,是否曾经羡慕过普通人的日常,没有关注没有目光追随的生活,平淡中没有起伏,或者起伏不是自己创造出来的生活,和他们的生活距离太远,前者自带光辉,因为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他被自己的手下人做各种猜想的时候,被手下人一步步推到生命的最终时刻的瞬间,可曾意识到怀揣金钥匙本身也是有原罪的;而后者的人生的某个阶段令我想到了被传说的李白初到长安的生活,只是后来他们的际遇差的太远了,有人说李白的样子可能和我们通常想象的非常不同,没有英俊潇洒倜傥之类,他能用文字让后人臆想他的英俊潇洒倜傥,他可曾如卡图卢斯一样和凯撒认错吗?凯撒原谅了卡图卢斯,李白的生活被证明没人要原谅他什么,没人认为他是重要的。他曾经要紧紧地靠近朝廷,朝廷始终把他看作那个写诗还有点可取处的家伙。高力士的态度来自更高的统治者,误会的人是李白,他不明白这一点。
人在认识自己和生活的时候,经常做的一个事就是误解,有些时候是误会造成的,也有自己造成的误会让误解出现的。做一个理解自己的人,是个伪命题,认定生活的本质已经被识破的人多半不会思考被识破的本质的表达如何做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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