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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淑芬
翻开影集,有一张照片特别引起我的怀念。照片上是一对年纪相仿、个子差不多的女孩儿,两人手牵手站在风景区的瀑布前,一个穿着红色夹克衫,利落短发,显得活泼,一个穿着米色的开衫毛衣,长发披肩,显得娴静,都笑微微的,恰似一对姐妹。其中一个是我,娴静的那个女孩儿就是我的好朋友 娟。每当看到这张照片,往事就会涌上心头。
那时我们刚高中毕业,在一次工厂招工体检中,我们见过面。结果,我们两人都被录取了。因为报名的女孩儿淘汰后最终留下四位,我们 自然 而然亲近起来,几乎无话不谈。
后来,她还问我: 芬,你还记得招工体检的那一天吗?我印象深刻。 她说那天我穿着无袖衫,西装短裤,一双凉鞋,都是白色的,剪着游泳头,肤色白白的,与旁边的大眼睛男孩儿谈天说地,显得活泼又可爱。她心里想: 可真大方,敢带着男朋友来! 我听了哈哈大笑: 那是我弟弟,给我做伴来的。我那天也很注意了你呀! 她的气质又是那样不凡: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飘逸,高跟皮鞋,披肩长发,亭亭玉立,白皙的皮肤,鼻梁上的几粒浅色雀斑更给她增添了几分俏丽。当时我觉得她很矜持,也就没有搭理。
新工人培训时,我们一起上课下食堂,结伴去车间看工人师傅操纵机器,三个月的培训很快结束,我们也结下了深厚的友情。人事科宣布了我们的去向,我是机修车间的电工,她是金工车间的铣工,为这,她还哭了鼻子,我也为她难过。
我们两人虽然因不同工种而分开了,但吃饭、下班还是在一起的,单位离市区较远,每天有厂车接送。在厂车上两人相遇,总要挤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她心灵手巧,织的毛衣非常漂亮,花色繁多,春秋冬三季经常换着毛衣穿。每天午餐工休时,她总是一边与我说笑,一边双手不停地织着毛衣。她还耐心地教过我打毛衣,两根毛线针在她手上上下翻飞: 记住哦,这是平针,最简单的。看,还有元宝针。 可我不是这块料,学过了也就忘了。我常想,她以后应该是一个贤妻良母型的女孩儿,说话细声细气的,也很关心别人。
她告诉我,在师傅的传、帮、带下,已经学会看加工零件的图纸,知道铣床的基本操作技能,第一次上机台她很紧张。我也说,第一次安装配电板,螺丝的左右旋转我都搞不灵清,被师傅笑话啦!我们的工作和机器打交道,双手经常洗不干净,她教我先用汽油擦再用肥皂洗。厂区的小路上,洒下了我们的欢声笑语,刚走上社会的不适应,工作时的陌生感,随着一串串脚步甩到了青春的身后。
一天周末,在厂车上她与我相约: 明天礼拜天,到我家来,一定! 第二天早晨,我就骑着自己刚买的女式自行车穿过大半个城市上她家,我住城西,她居城东。她 父母 走亲戚去了,大人不在家,不受拘束。我们很高兴,一边啃着大红苹果,一边说着女孩儿家的知心话,说了说工作,憧憬着未来。我们都是1986年的高考落榜生,我说: 我们不能一辈子当工人啊,去读电大吧,我要报中文的。 她说: 好啊! 不知不觉中午了,她高兴地说: 来,我做宁波汤圆给你吃。 没想到她会做汤圆,还会炒菜呢,露了一手清炒芦笋,颜色翠绿,味道真不错。我长到20岁了,几乎什么家务活儿也不会干,她有两个哥哥,只她一个女孩儿,她还这么能干勤劳。一会儿,汤圆就熟了,皮薄馅美,这汤圆的美味是我永生难忘的。那个时代,还没有超市,也没有速冻汤圆。
不久,厂里送我去培训电机维修。等我回来,她不怕油腻和辛苦,已成为一个蛮不错的技术工人了,令我佩服。我也学会了绕铜线圈,在师傅的帮助下修好了第一台电动机。两个人再也不是啥都不懂的新工人了,很 开心 。下班后一起去逛街,在一家服装店她看上了一件呢子大衣: 芬,这件大衣好看,我们一人买一件吧。 我们节衣缩食,零食也不吃,花了一个月的工资百十元买下了大衣,她的是墨绿色,我的是浅灰色。工厂的中年男女师傅经常和我们打趣: 给你们介绍男朋友哦! 我们总是相视一笑,异口同声: 我们才不要呢!
她个性沉静,情感细腻,有什么心思都放在心里,她很羡慕车间的同事下夜班有男朋友来接,看见车间的情侣闹别扭,她也会 心情 不好。我性格无拘无束,她说: 以后我也活泼一点儿。 看了一场电影,读了一本 小说 ,我们一起想象以后会找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有个怎样的婚礼,嘻嘻哈哈: 我给你当伴娘! 又想老了是什么样子,千万不要臃肿的身材,不要成母夜叉,不要成八卦婆,要像瘦高长发的女厂长,气质优雅地老去。
那个记忆中的星期一是黑色的。我刚登上厂车,车上的人眼光异样: 娟死了,你知道吗? 我的头嗡地一下大起来,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时才知道,娟昨天傍晚与几个伙伴去江边游泳,可能踩着漩涡,无声无息地从江面消失了。到了单位请假后,我就疯了似的与其他人一起在江边寻找她的踪影。落水24小时后她的尸体才浮出水面。她穿着红色的游泳衣,脸色苍白,肚子肿胀,无声无息地躺在江边青青的草地上,夏风吹来草叶蓬勃的气息: 娟,你的气息呢? 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就往下掉。前两天她还和我有说有笑的,那些日子以后不会再有了。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那么的猝不及防,戛然而止。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老人们常挂在嘴边的 世事无常 这四个字的意义和残酷。
她是我参加工作后认识的第一批同事,当年我们依然保留着学生单纯的心性。她清纯柔美的形象我时不时会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以往的友情不会随时光而磨灭。每当我心情烦躁或工作不顺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她: 她年纪轻轻就走了,我还好好地 生活 着,应该知足。
如果真有来世的话,我还会和她做一对好朋友。我们还是那年轻飞扬的模样,纯真甜美的笑容,她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我一身T恤西装短裤,一起手拉手走在繁华的中山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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