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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洪
一
那年秋天去了趟香港，来回５天。回到烟台时，迎面吹来雨后的海风，好凉爽！
那几天，香港的天气，闷热，潮湿。但是仍然眷恋在香港呆的那几天。
在那里，满街跑着双层巴士，还有面的，以及丁丁响的古色古香的有轨电车。公交车里，很少看见站立的乘客，几乎人人都有座位，男男女女塞满一车的盛况更难遇见。不宽的马路上，几乎看不见自行车和摩托车。居民区里，看不见遛狗的，也不见流浪狗和流浪猫。入夜后，森林般的高层住宅，灯光密集，这就说明，在香港，空置房是不多的。
在香港，胖人也不多，尤其是老年人，多数细瘦而精干。
给我们开车的香港旅行社的司机，就是个瘦子，黑瘦黑瘦的，敬业敬得出奇。在一个停车场，我们要去公厕，他跳下车，默默地，走在前面带路，一直把我们领到一座公厕附近；我们从厕所出来，惊讶地看到，他还站在原地，等着我们，又是走在前面，默默带路，把我们领回车里。晚饭时，导游进店和我们一块儿吃饭，司机却不，守在车上，随时开着空调，保持车内恒温，静候游客饭后归来。虽然导游给他带来了一盒饭，虽然他已经很饿了，却不马上吃，因为他的工作还没做完，当把我们送回酒店时，我回头一看，看见他在车上终于吃饭了，昏黄的灯光下，他狼吞虎咽地吃着，那饭早就凉了吧，但他狼吞虎咽吃得好香甜啊。３天里，我没听见他说一句话，也没见他笑笑，他只是做事，默默地做，一丝不苟地做，做得心甘情愿，做得乐在其中。
在我的印象里，司机嘛，是个叫人敬畏的角色，胖子多，豪爽，豪饮，豪气干云，见闻广大，心雄万夫，几乎就顶个 司级领导 吧。
香港导游说，在香港，敬业的司机遍地都是。
香港导游是一位面皮白净的小伙子，不苟言笑，知识储量丰富，尤其是对香港的昨天和今天，了如指掌。在一个住宅小区门口，他指着一个白发苍苍的站岗老人对我们说： 在香港，做保安的都是老年人，香港的老年人能一直工作到７０多岁，他们只要还有一点力气，就不愿闲在家里让子女们养活。 有一天，旅行车行驶在郊区，他指着山坳里一个美丽的村庄对我们说： 那里的楼房全是三层的，再有钱，也不能盖到四层，更不准盖到五层，为啥？法律不允许！香港是法治社会，谁也不能比法律更高明。
导游的一些话后来被我所看到的现实验证了。在夜色迷人的星光大道，在游人如织的紫荆花广场，在碧海蓝天的浅水湾，都能看见一些六七十岁的老人做着似乎是很下等的工作，他们穿着制服，黧黑着面孔，苍白着头发，或捡垃圾，或扫落叶，或给花园浇水，动作是迟缓的，又是沉稳的；表情是淡漠的，却又非常庄重。大陆游客走过他们身边好奇地打量他们时，他们都以平视的目光冷静相待，或点头，或浅笑，或沉静肃穆如一尊尊的塑像。劳动，在这里成了一种至尊与自豪，而不是负担与屈辱。
最令我难忘的一幕出现在维多利亚湾的游船上。玫瑰色的夜幕下，游船启动不久，一位四旬男子手持话筒开始了扣人心弦的讲解，他的嗓音很沙哑，显然是工作劳累所致，但那沙哑的讲解中丝毫也听不出疲倦。在剧烈颠簸的甲板上，他边走边讲解，从一层走到二层，又从二层走回一层，喝了美酒似的，显得陶陶醉醉，又像是在散步，显得优哉游哉。他一边解说一边伸出手来指点着： 大家请看左手边，那就是李嘉诚先生的办公大楼；再请看，右手边，那就是李嘉诚先生开发的高层住宅区 因为甲板的上空有天蓬遮挡着，为了把方向指得准确些，他往往会蹲下来，偏着头，伸直了右臂，姿态怪异地，把他所说的江边高楼，一一地，指给游客们看，那种自豪感啊，好像那些大楼都是他自己家的不动产，好像那个李嘉诚就是他的本家伯伯似的。我粗略地数了数， 李嘉诚 先后被他亲切而敬爱地提起了9次！当游船回到码头，他终于揭开 包袱 ，对着满舱游客高喊起来： 你们，还有你们，七零后的青年们，八零后的青年们，我相信，今后，你们中，会出现十个乃至上百个李嘉诚！ 此时，所有的年轻游客纷纷起立，鼓掌，为他的敬业精神，为他的煽情能力，更为自己的 梦想 ，自己的前程，自己的美好将来，使劲地鼓掌。鼓掌能平添巨力啊。
把辛勤的工作当成了莫大的享受，把自己的城市当成了自己的家，热爱她，赞美她，这就是香港人！这就是香港人的独特之处！也是香港之所以能成为香港的一个秘诀。
对大陆游客，香港人的 心情 绝对是很明白的，尽管是从大陆来的，却又是前来送钱的大陆人，友好是明智的，不友好才是傻瓜呢。在香港，我所遇到的当地人多数是和善的。当在皇岗口岸入关验证时，我们中的一位游客不小心地踩了前面那道黄线，旁边一位也要入关的香港男子操着生硬的普通话小声提醒： 哎，黄线！ 大陆游客马上缩回脚步，并怯怯地看了看那个港人，看到的却是一张微笑的脸。那天早晨，我去爬酒店附近的田湾山，走到半坡，遇到一位中年人，他用我听不懂的香港话和我打招呼，我慌忙说： 您好！ 他一听，愣了，把我审视几眼，哦了一声，明白了我是什么人了，但他继续和我说着，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并把我领到路边一个指示牌前，指着上面的地形图，告诉我，我们所处的方位，还指着地图上一个蓝汪汪的湖泊，向我伸着大拇指，那意思是：你一定要去看看那个湖泊，那里的景色美极了！
人景俱美啊。
二
这次去香港玩，住的酒店名叫 港湾酒店 ，入住那天，走进客房时已是深夜了，房内两张窄床，紧挨着，在床间行走，得侧着身子。拉上窗帘入睡时，借着窗外的路灯，我看到楼下马路的对面，有一栋小小的红瓦房，房后几丛芭蕉。第二天早晨起床拉开窗帘，我吃了一大惊：楼下紧挨那座红瓦房的，竟是一座气势磅礴的大山，从山底到山顶，全是绿绿深深的密林。因为从小 生活 在山区，对大山，我有感情，每次遇到一座陌生的山，总想知道山里面都藏着些什么，山那面又有些什么。我决定去爬那座山。第三天，按行程，是逛迪斯尼，我没那个兴趣，向导游请了个假，大清早出了酒店，独自去爬香港的山。
在山下的高楼之间转弯抹角寻摸了半个多钟头，才找到一条上山台阶，台阶很窄，遍生绿苔，曲里拐弯，扶着栏杆爬了不久，我有点害怕了，两边的树木是幽深的，不会突然钻出几个端刀挥棒的 古惑仔 吧？香港录像以前看了不少，比如《人肉叉烧包》之类，总觉得这个地面是血腥的。正打憷呢，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喘息声，慌慌回看，是个白发老者，运动装，白色球鞋，轻捷的步伐，急甩的两臂，显然是个爬山者。见到我，老人温和笑笑挥挥手，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粤语。是个慈祥的老者！我放心了，有人做伴，太好了。于是，跟着老人，爬山。很快来到一个丁字路口，也就是说，台阶走完了，往东，是一条紧贴水渠的宽平路面。老人往东走，我跟着东走。走了不远，遇到一条瀑布，水花白亮，訇然跌落，水沫飞扬。渠边，竖个木牌，红漆书写英汉文字： 危险！此处水位随时会突然暴涨！ 我笑了， 突然暴涨 的 暴 字就是 突然 的意思啊，那个 突然 蛮可以删去嘛。正想着，扭头看到老者已走出老远，慌忙跑去紧跟着，抬头却看见太阳从东面的山尖上红红地冒出大半个脸，嗨，天亮啦，坏人不会出来了，逍逍遥遥地走你的路吧，你是来爬山的，又不是来害怕的。
心情放松了，山的神奇顿显清晰丰富。路边，一棵大树，枝条分茬处，竟翠生生地寄生着一棵阔大的 滴水观音 ，那叶片，荷叶似的，肥厚。前行１０多步，又看到棵大树，枝叶间，是密密麻麻的鲜黄的果实，像是蒙着甜霜的一块块奶油蛋糕，真馋人，好想摘枚尝尝，又不敢，怕呼地钻出个阿sir抓我去蹲监。这是棵什么树啊？这是些什么果子啊？还有一棵树，更新奇，从树根到树顶，从树本到树枝，到处结着无花果似的青果，这是棵什么树啊？这是些什么果子啊？
身后又响起脚步声，转头看，是个小伙子，黄黄瘦瘦的，提着个塑料袋，沉甸甸的，不像是个晨练者。我向他微笑，想向他请教我的问题，但是看他那个瘦模样，就知道他是本地人，我的话，他肯定听不懂，算了，不问了，留个悬念，也不错。于是跟他往前走，拐了个大弯，在一棵更粗更陌生的大树下，小伙子停下脚步，仰头看树上，喵，喵，发出猫叫声，我正惊愕着，嘿，从树上，刷刷刷，窜下了一条和老虎一个颜色的大猫来，围着小伙子，亲昵地，转圈，叫唤，舒卷着红得透明的小舌头。小伙子没理它，继续仰望树上，发出猫叫，很快，又黄黄地窜下了一匹更大的猫。小伙子这才解开他手中的塑料袋，先是端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塑料白盒，小心揭开盖子，竟是一盒清水，再从兜里捏出几块鱼，是炸鱼，炸得焦黄的，又从兜里抓出一大把颗粒状的食物。他把所有的饮食放在路边的水渠台上。两只黄猫文质彬彬地吃开了。见我好奇地看着，小伙子朝我羞涩地笑，那笑，涂染着鲜丽的晨阳，好迷人 是个挺有爱心的香港小伙啊。
我和小伙子站立的地方，是个山坳，浓绿山沟直通山顶，山顶上，坐落一大片雪白的别墅。
继续前行。香港早晨的山，静得只有鸟鸣。就连路旁的渠水，虽是深深而滔滔的，但是流得脉脉而默默。
路边的悬崖，爬满了护坡网，走几步就能遇见个木牌子，忠告行人：小心崩塌的山岩----字字有温度，用心真精细。
走完渠边平道，往北，是一条诱人的坡路，陡峭，蜿蜒，忽隐忽显，乍宽乍窄，渐远渐细，余音袅袅地消隐在远处高山的幽深处。我加快了脚步。神秘的远处和奇异的近景，一块儿助我健步如飞。我感到幸运，能在这样一个陌生静美的大山里自由暴走，好福气哟！健康真好！激情真好！山水真好！香港真好！路面越走越宽敞。心情越走越舒畅。路标显示，眼前的大山，名叫 田湾山 ，眼前的坡路，通往一个奇异的地名---- 湾仔峡 。在这条路上，行人越来越多，有男的，有女的，有上山的，有下山的，全是中老年人，和大陆一样，香港年轻人好像也不太怎么喜欢爬山晨练啊。每隔几公里的路边，总要辟出小块平地，盖座红柱绿檐的凉亭，摆些石凳竹榻，供人坐歇；每隔几公里，总从山上冲下一道白花花的瀑布，似乎别有深意，生怕行人走得寂寞，水声作乐伴你行。山水流经的山坡和沟底，全砌水泥，那用意，很明显，保护山体，防止水土流失。我突然有个发现，香港的远山近岭，全都囫囫囵囵的，是看不见伤疤似的采石场的，无论是刚刚走过的台阶、水渠还是眼前的山间坡路，全用水泥打造。
走着走着，我问自己，那条水渠里的水和眼前这一道道瀑布，最终都流向哪里去了呢？
答案很快有了。爬到山半腰，我回头看见了山间的一个湖泊，那是一片美得令人心惊肉跳的大水，水泊的周遭，绿山耸峙，水映山色，山染水色，山色水色加倍地绿，浓绿，油绿，纯绿，甜绿，圣绿 像翡翠？不贴切！像碧玉？浅薄！此水只应天上有？俗不可耐！唉，美到极致，语言无法驾驭。
更惊诧的是，快到山顶时，在一个岔路口的路标上，我看到这样一行字： 此处通往香港仔上水塘。 也就是说，在右面一个神秘的林深处，还有一个湖泊，名叫 上水塘 ，而我在山半腰看见的那座湖泊，是 下水塘 。这 上水塘 肯定更美吧。去看看？算了吧，累了，下次来再说吧。
天啊，我竟然未经理智的同意便私自做了一个决定：找个时间再来一次香港，再爬田湾山。
越接近山顶，坡路越陡，树林越密，紧贴路边的芭蕉棕榈幽深如海。忽然察觉渴极了，早晨走得匆忙，忘了带水了，很快，我又骂自己太笨了，路边有那么多的飞流急瀑，伸出双手捧着喝吧，那可都是纯天然的啊。相中一条比较细小的水柱，我刚要跑过去，却看到山崖上有一条橡皮管子伸出来，欢欢活活地流出清泉。这水管是特意为渴坏了的行人设置的。
走在香港的大山里，会处处感到人是山里的主人，而大山是人的挚友。
喝足了水，爬山更快了。到了山顶，又有一个休憩园，满园大树，沉沉绿荫，亭子，凳子，椅子，花坛 坐在石凳上，感觉这里的空气都是绿森森的，用把小刀在眼前横切竖切定会切出一块块凉甜晶莹的 绿豆腐 供我大口解馋。园中还竖着一些文图俱佳的牌子，牌子显示：这里禁止吸烟禁止遛狗禁止骑单车。很多人正在休息。我感觉有点饿，看见不远处有座橘黄色的小房子，大概是小卖部吧，跑过去想买点饼干吃，靠近一看，嗨，是个公厕。苦笑着，环顾四周，这里，竟然没有卖食品的地方，也看不见一个摆摊商贩。太叫人吃惊、费解了，要知道，香港可是个商品经济无孔不入的地方啊。
有时候，商品经济消失的地方，也许恰恰就是环境友好最高效的地方吧。
我还发现，我所走过的山路，是严禁机动车行驶的，大概是担心车的轰鸣会惊坏满山的绿韵、鸟语和泉唱吧？
站在山顶向南望，看见了浩大的南海蓝汪汪的一直蓝到遥远的天水一线处，海上静静地跑着大船小船，白色的，蓝色的。我好像清晰地看见西沙中沙南沙，还看见了1840和1974，鸦片战争，利炮坚船；西沙海战，快艇飞剑
往北望，我看见山下那个蓝汪汪的维多利亚湾了，再往高处走，又看见了一大片森林般的高楼，其中有著名的中银大厦、长江大厦、汇丰大厦 海湾北岸，则是同样喧嚣繁华的九龙半岛。那是世人常见的香港。世人常见的香港其实是很平面的，要知道，在那红尘滚滚的背后，还藏着一个绿油油的香港呢。
我像是把一个金红色的大橘子给徐徐地剖开，窥见了橘皮内层那香甜甜的闪亮的橘瓣。
山之阴，市声隐隐可闻。
山之南，绿色清甜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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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6 22:0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