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原创： Maryann朱奎花 心理随笔 3天前
爱你的人，不会因为你做错事情就不爱你；不爱你的人，也不会因为你做了多少件讨好他（她）的事情，就开始喜欢你了。 在林曦《独善其身》 演讲 的文字稿里看到了这句话，颇被触动。
做错事情，就不会被自己在乎的人爱了，这种恐惧的确阻挡了对很多新鲜事物的尝试，也阻挡了对自己可能喜欢的东西的坚持。于是就放弃了自己的喜好，去做了一些讨好他人的事情，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他人的喜欢和认可了。
对于自己所爱的人呢？他们做错事情后，我还会一如既往地爱他们吗？回答Yes，还是有点难。内心里还是会有声音冒出来，其实我还是爱的，这个人就是 父亲 。不管针对疾病的治疗，针对他自己，针对我和哥哥，针对母亲，父亲曾经错失过什么，父亲曾经说过什么，不管父亲现在是怎样的状况，我都还是爱他的。在回家见到父亲之前，多少次的假设我可能不敢面对他此刻的样子。当我跟父亲面对面的时候，除了疼惜，居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多恐惧，我还是可以跟往常一样注视着父亲的脸，拉起他的手帮着按摩，拿起他的脚给他松一松，我还是可以靠近他的。
本来在看望父亲之前，有很多话想对他说，跟父亲面对面，发现他说话都会带来疼痛，听力也严重下降之后，我就不再想说那些劝说父亲的话语了。当语言的媒介不再是交流的主要工具时，肢体的语言和做什么或许才能传递信息吧。
中秋节期间，正是收花生的时候，之前父亲身体好的时候，我很少这个季节回家，一般国庆和春节才回家。国庆节回家也会忙着收玉米和种小麦，因为父亲还能干，也不太会让我干很多活，回家多是吃喝玩乐。今年种花生的时候，父亲嫌大型机器弄得不好，他还亲自下地去种花生了。等到秋收的时候，父亲已经没有体力去收获他曾经播种的成果了。
在去年之前，我都不曾意识到，在田地上耕种、收获对于父亲有什么意义。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跟我和哥哥说： 要好好读书，以后不能干庄活儿，面朝黄土背朝天的 生活 不会有什么出息和未来的，你们以后不要像我们这样 。其实小时候，我对于农活并没有那么排斥，去地里也很好玩的，只是干活干得太久了，太累了，就不想干了。包括哥哥，甚至在很小的时候，有些活干得很快很漂亮的。
在上高中之前，我都还会下地干活的。上了高中之后，因为住校，假期也短，我基本上都没有怎么干过农活。甚至是上了大学之后，暑假在家里，也是玩，不会帮着 父母 干农活，父母也是非常 开心 的看着我们玩，因为那个时候我和哥哥都实现了父母的期待：不再做农民。
后来在城市里工作，很多的生活习惯都变了，我也努力地让自己不再具有农村的浓厚乡土气息，甚至回到老家也会对着父母的生活方式指指点点。但是在城市里，我尤其讨厌别人看不起农民工或者从农村来到城市的人。也许我骨子里仍旧是一个农民，或者农村、农民才是我的根源。
小的时候，最让我受伤的时候，就是城里的亲戚来农村看望奶奶，所有的人都会把关注点放在城里的亲戚家的孩子，并夸奖他们讲卫生、懂礼貌，吃东西有节制，穿着得体，讲得话语也好听，不像农村里长大的我们，脏兮兮的，不懂礼貌，不讲卫生，说话也很粗鲁。连奶奶，连父母都是用这样的口吻说的，他们用那么羡慕的眼光仰望着城市里的人，城市里的孩子，那种时候，就是我最难过最受伤的时候，农村的小孩真的就那么不好吗？城里的孩子不敢玩土、玩泥巴，不敢随便吃从地里挖出来的东西，城里人甚至分不清楚麦苗和韭菜，甚至不知道花生是在地底下长出来的，甚至害怕看到鸡拉屎，觉得太脏了。那个时候我甚至觉得很不可思议的。与此同时，因为家有城里的亲戚，我就可以得到同伴的羡慕，对这一点我又是骄傲的，即使这份骄傲是以被贬低换来的。
原来在我小时候，对于农村和城市，我就有着这样矛盾的情结，就如同长大后我人在城市里，努力的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城里人，却又讨厌别人看不起农村、农民一样。
我和哥哥不用再做农民，当我和哥哥都工作之后，父亲也不再出去打工，倒是安安稳稳的在农村里种地，安安稳稳的做着他的农民。尽管每每回到家里，听到的都是父亲关于农村、农民的抱怨，可是当我和哥哥劝说父亲，让他不要种地时，他又不肯。
直到去年生病住院手术后，父亲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气管被切开，话也不能说。那个时候恰好也是秋天，父亲仍然惦记着家里他所播种过的庄稼，记得三叔也在医院看护父亲，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三叔准备回老家，父亲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让三叔看，我看了半天没有看懂，三叔看罢，跟我说：是让我回家记得浇菜园里的白菜。等三叔看懂了，答应了父亲，父亲才放下心来。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了田地，菜地，对父亲的重要性不仅仅是种出了粮食，长出来蔬菜。等三叔回到家里，我专门打电话问了三叔，白菜浇过了吧。三叔说浇过了。然后我再告诉父亲，他嘱咐的、在意的事情，三叔已经给做了，父亲就会很开心。等父亲在医院里住了那么久，最后终于可以回家的时候，他开心得都想要跳起来一样，当哥哥跟我描述这一幕的时候，我内心里是感慨万千的。也许最开心的是，父亲终于又可以回到那片他耕种、收获、生活着的熟悉的土地上吧。
今年的秋天，父亲呆在家里，却已经没有体力再去收获他曾经耕种过的果实了。哥哥每个周末都回家看望，有一段时间父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再出门。在母亲下地干活的时候，他总是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的催。
在我回到家之前，二叔三叔也都回家了，帮忙给收花生，母亲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回到家里后，看到父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想打开父亲房间的门，因为里面的空气有点闷，我甚至想着给父亲的房门上加一个纱窗门。母亲说还是不要加了，因为之前一旦打开房门，父亲就会抱怨冷。我还是不能强行打开父亲房间的门，因为父亲怕冷，也讨厌房间里会进去苍蝇和蚊子。
可是父亲也不能总是自己一个人孤独地呆在房间里。当然我可以走进父亲的房间，母亲也会经常走进父亲的房间，包括叔叔们，包括亲友们。可是，我还是希望父亲自己想要从里面推开门，偶尔从房间里走出来。我跟父亲说：你可以从床上到地上站一站，就在房间里自己走一走，这样不会有什么事的。父亲还是站在地上，在房间里走了一会儿。
第二天天气很好，下地干活都很热的。记得母亲说父亲怕冷，我就推开父亲房间的门，跟父亲说：今天太阳很好，你可以出来晒一晒太阳的。父亲有点犹豫，还是起身走出来房门，不用我扶着，还走得稳。父亲就在院子里散散步。院子里养的鸡，还有一颗枣树，结了满树的枣，地上还晒着收来的花生。胡同里也是堆着一堆从地里收来的还没有从秧子上弄下来的花生。父亲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我帮他按摩放松一下手臂，让他自己也活动一下腿脚。晒了好大一会儿，父亲的额头上甚至还出了一些汗。后面觉得累了才回到房间。
父亲终于又愿意自己打开房门，走出来，走出来看看这个收获的季节，看看他曾经播种而如今收获的果实，这样他仍旧与他播种、收获的田地是有连接的，跟这个世界是有连接的，他就不再是孤独的。
有一天在吃过饭聊天的时候，父亲在另一个房间，母亲说： 你父亲现在脾气很大的，有次我去地里干活，他后面打电话很生气的说，你干那点活要那么长时间吗？！你怎么还不快点回家？！他以为我在外面玩呢，我干了好几样活，哪有那么快就回家的 ！母亲也说得愤愤不平的，觉得父亲在误解她。
我就很平静的问母亲： 妈，你知道我爸为什么那么生气吗？
母亲说： 不就是嫌我回家晚，还以为我在外面玩不回家呢？
我说： 不是的。是因为他需要你，你那么长时间还没有回来，他觉得被忽略了，或者是被抛弃了，可是他不能说出来这种痛苦的感觉，他只能用发火和指责的方式来表达，因为发火和指责，都比说出来我需要你，请不要忽略和抛弃我容易很多。
母亲（有点吃惊地）说：我一出门，你爸就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的催。
我说：是啊，因为你现在特别重要，我爸特别不想你离开他。
母亲说：可是还有一堆活等着我干呢。
我说：是的。妈，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懂得我爸吗？是因为小时候，当你下地干活去的时候，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我就坐在咱家大门的门槛上，看着胡同的尽头，当有一个人远远地走过来，我就在心里期待着：这个人是妈妈。等走近了却发现不是。于是又等待着下一个人，一次又一次地满怀期待，一次又一次地从希望转为失望，那样的等待特别漫长，记得每次都是等到天黑了，突然听见妈妈跟路人说话的声音了，我就满心欢喜的跑过去，妈妈终于回来了。
母亲说：那个时候都得下地干活挣工分，哪能有人在家里陪小孩，不像是现在的小孩子，都有人看着陪着的。
我说：我爸现在就像是小时候坐在门槛上等你回来的我。不过唯一比我那个时候好一点的就是，现在有手机，他能随时联系到你，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不再说什么了。在父亲和母亲的关系互动中，我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对父母的渴望，只是那个时候我不会愤怒也不敢愤怒的，在几年前，我也有着父亲对父母类似的愤怒，只是现在我能懂得父亲，我也就能够懂得自己了。父亲想要的陪伴，想要母亲每时每刻的陪伴，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母亲肯定给不到，因为现实世界就是这样，总有现实中这样那样的困难，让我们得不到某些我们特别想要的，立刻马上就想要得到的东西。但是在父亲身体好，自己能够照顾自己的时候，父亲是不会这样黏着母亲的。
在我小的时候，渴望陪伴、渴望被重视的需要，父母亲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的确是给不到的，即使他们是非常地爱我，也还是给不到。还好，经过这么多年，我知道我是有办法被满足、被重视和被在乎的，那就是我自己有能力来照顾自己的这些需要。反过来也一样，当父亲，当母亲渴望陪伴，渴望理解的时候，我能够给的出来吗？我也没有办法一直默默无语的陪着父亲坐在房间里，我也没有办法面对着母亲抱怨背后的渴望就能够给出抚慰和理解，因为这就是现实，我只能做我力所能及的部分。
母亲还告诉我，父亲有什么需要就只叫她，而不会叫其他人，即使我在家，二叔、三叔在家，或者之前哥哥在家。我之前猜测父亲不想麻烦其他人，或者担心其他人会嫌弃或者害怕。因为我几次发现父亲在房间里频繁的照镜子，我知道他是特别在意外表的，现在的状况肯定是父亲很难接受的。或许这也是他不愿意走出房门的原因之一。当家人的反应是接纳和理解的，或许父亲内心里也能好过一些。后面我突然间想到了另外一个原因：除了母亲，其他的人在家里的时间都是短暂的，当父亲过于依恋这些短期内陪伴他的人，当这些人走开的时候，就是父亲感觉到被忽略和被抛弃的时候。而母亲才是那个一直呆在家里，值得建立长期依恋关系的人。
我怎样才可以更好地爱父亲？当我不能时刻陪在父亲身边的时候。这个问题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就在我站在胡同里用力地轮着胳膊摔着花生秧上的花生时。除了直接陪伴和照顾父亲之外，就像此刻这样，干着父母亲之前干的活，体验着父母亲一直以来所过的生活，也许也是我爱他们的一种方式，就在中秋假期的那几天时间里，我尽我所能的帮忙摔着花生秧上的花生，在这个过程里，我能体会到经过播种、施肥、各种打理之后收获的喜悦，我能够感知到即使每年的播种、收获看似一样，其实都是不一样的，因为人的感受不一样。
书法老师林曦说，写字是一种生活。在我干着农活的时候，我意识到其实父母种地也是一种生活，或者其本身就是生活。我终于明白父母亲怎么都不肯放弃田地的原因了。父亲如今因为身体原因不能种地，其实就是远离了他的常态生活。母亲即使照顾父亲再忙再累，也不能扔下地里的活不管，因为土地就是他们的生活空间，就是他们 人生 里尤其重要的内容，或者说那就是他们最大的人生舞台。
父亲那么多年来一直抱怨着的农村、农民、田地，其实也是他所钟爱的、融入他血液的部分，当我戴着遮阳帽当作草帽遮挡泥土干着跟父亲一样的农活时，我真的就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跟父亲一样的农民，我赤着脚丫踩在大地上，很坚硬也很踏实，任泥土飞扬，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根。不管那片土地是贫瘠还是肥沃，不管在那里发生过多少喜怒哀乐的 故事 ，爱你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爱你，就如父亲抱怨背后的那份深深的爱和依恋一样。
END |
|
发表于 2022-1-26 22: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