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可赏亦可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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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在中国人的心目中，一向都是圣洁的形象。岁寒之时，疏影横斜、清雅宜人的梅花浓而不艳、冷而不淡，令人神骨俱清。“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梅，在寒冬腊月，百花凋零之际，不惧风霜，傲立枝头。这样的风姿，这样的气节，令古今文人墨客为之吟咏不衰，传唱不绝。
古今文人中，喜欢梅花的不在少数，我以为最喜欢梅花的当数陆游。这个被人称为“花癫”的南宋诗人的“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可以说是脍炙人口，家喻户晓了。天下谁人不爱梅，正如范成大《梅谱》里说的，“梅天下尤物，无问智贤愚不肖，莫敢有异议”。文人以梅唱和，更是屡见不鲜。苏东坡、苏小妹和黄庭坚一起论诗时，就有一段佳话。他们三人看到“轻风□细柳，淡月□梅花”之句时，苏东坡认为方框内应该填“摇”字和“映”字；黄庭坚则认为应是“舞”和“隐”；苏小妹一语道破天机，认为“扶”和“失”字最好。的确，“轻风扶细柳，淡月失梅花”，不但显示了柳的柔弱，也写出了风的柔情，更让月下的梅花若隐若现，有了一种朦胧美，就像透过细纱看美人。
梅的可爱不仅仅在于它凌寒霜，傲风雪的精神，还在于它有着独特的药用价值，在《本草纲目》中，李时珍对梅花极为推崇，言其味甘、微苦，但能生津开胃。《本草纲目拾遗》，就将梅花列为众花药之首，美其名曰“绿萼梅”。不仅如此，古人还把梅花上的落雪视为珍品，用于煮粥、煎茶，不但清醇味美，营养价值也非常丰富。《红楼梦》第四十一回中，宝玉品茶栊翠庵时，妙玉烹茶所用的水，就是从梅花上扫的积雪，用青花瓮收藏地下五年后才用的。还有宋代林洪的《山家清供》说，雪、梅花、白米同煮，可以治疗梅核气、神经官能症、胸闷不舒、嗳气、食欲减退、疮毒等病症。
也许是梅的圣洁，也许是梅的价值，古人在种梅赏梅的同时，还常用梅花来做花馔。花馔，是用四时花卉做成的菜肴或点心，在中国历史悠久。宋代林洪的《山家清供》记载的花馔15种，明人戴羲的《养余月令》记载的花馔16种，徐珂《清稗类钞》记载的花馔14种。正如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季节不同，花馔的原料自然有异。木樨花、紫藤花、玉兰花、玫瑰、桃花、菊花、桂花、牡丹、映山红、南瓜花、丝瓜花、黄瓜花、洋槐花等，都曾成为花馔的主角。“好梅而人清，嗜茶而诗苦。”梅花花馔自然显得特别。
古人用梅花做花馔，做的最多的可能要数梅花粥了。“才看腊后得春饶，愁见风前做雪飘。脱蕊收将熬粥吃，落英仍好当香烧。”收集落下的梅花，将其捡洗干净，用雪水和上好的白米煮粥。等粥熟了，把梅花放进去再煮一会，就是一道清香诱人的梅花粥。《清稗类钞》就有梅粥的条目。大米下锅熬稠后，放入梅花便停火，然后加入少量的白糖，便可食用。据说梅花粥香甜可口，吃了可以温中健脾、开胃除寒。“见水不見米，非粥也；见米不见水，非粥也。必使米水融合，柔腻如一，而后谓之粥”，这是袁枚在《随园食单》里为粥专门拟定的标准。冬日里，一碗温暖的粥“最是暖老温贫之具”。一碗米粥在手，即便如郑板桥所言的“双手捧碗，缩颈而啜之”形象又如何呢？毕竟，“霜晨雪早，得此周身俱暖”。
古人还爱用梅花做成各种风味小吃，提起来那直叫人流口水。“瓮澄雪水酿春寒，蜜点梅花带露餐。句里略无烟火气，更教谁上少陵坛。”杨万里笔下的蜜渍梅花令人不胜向往，其实制作起来也很是简单。只需剥少许白梅肉，令其浸泡雪水，以梅花酝酿。过一宿，将梅花取出，以蜜腌渍，便是一道下酒好菜，比起扫雪烹茶，风味不殊。冬日品梅花宴，是古代文人一件最风雅不过的乐事。在沈复的《浮生六记》中，专门记了芸娘所置的梅花盒：“为置一梅花盒，用二寸白磁深碟六只，中置一只，外置五只，用灰漆就，其形如梅花，底盖均起凹楞，盖之上有柄如花蒂。置之案头，如一朵墨梅覆桌……”连器具也这么讲究，菜的色、香、味不必描述了，尽可往美处想。难怪，清代才女金翠芬有这样的诗：“扫将残雪试煎茶，暖阁沉沉翠幕遮。小饮劝郎诗兴好，一盘生菜是梅花。”好个“一盘生菜是梅花”！极富有生活情趣。琴瑟相和，举案齐眉，是生活的和谐气象。
我想梅花入馔，最美最妙的应当数梅花茶了。高濂《遵声八笺》里记有一种“暗香汤”，实际上也是梅花茶：清晨，将半开的梅花连蒂摘下，放置瓷瓶中，每50 g，撒上50 g炒盐，用厚纸数重，密封置于阴凉之处，到了次年春夏之际取出，先置蜜于盏中，然后放入二三朵梅花，滚汤一泡，花头自开，如生可爱，冲茶香甚。这种暗香汤，跟汤绽梅有异曲同工之妙。梅花虽美，却只能在冬天绽放，为此，心思灵巧的古人，研制出了汤绽梅，如此，在炎炎夏日亦可享用冬梅。《山家清供》中说，十月以后，用竹刀把将要开放的梅花花苞采下。上下蘸上蜡后，放在蜜罐中保存，待到夏天，放在杯盏中用开水一泡，梅花就缓缓绽放，清香可爱。这就是汤绽梅。有了梅花茶，自然不能少了梅花酒。古人有一种消夏佳饮——雪泡梅花酒，便是夏日的宠儿。茶楼售卖梅花酒时，还会吹奏《梅花引》，仙乐飘飘之中，侍者端上堆满白雪的大冰盆，盆内放置酒樽，从酒樽中倒出的梅花酒，有梅花的暗香，有雪花的清泠，足以令人忘了夏日的存在。